《忌時演繹》[忌時演繹] - 第三章 塵歸塵

敲門聲並不持久。
約莫半分鍾後,它終是沉寂了下去。
我緩緩地蹲下身,看着這老舊的拖鞋,心頭居然感受到一種求助的情緒。
拖鞋,也會有感情嗎?
這一次,我沒有了之前的懼色,我伸手觸碰向它,不知怎麽的,它暖得令人安心。
像是活人的溫度。
我忽然想起這是我第一次掙錢時給我母親買的禮物,雖然廉價,我也自知它是路邊攤十五塊兩雙的垃圾材質,但花的每一分每一角,都是我發傳單親手掙的。
當時的我沒有多少錢了,發傳單也掙不了幾個錢,哪怕我交到別人手中下一秒就會被揉進垃圾桶裏,我也祈禱著過路的人們會就這麽接走。
我還記得母親收到禮物時的模樣,她穿着拖鞋在屋裏到處溜達,本就沒什麽文化的她只是一遍地重複:好看!
然後一穿就是好幾年。
鞋底破了又補,補了又破,斑駁的塑料底面滿是針線留下的補丁。
我不禁遵循着內心穿上了它,下一秒,我的雙腿開始不自覺地移動,朝着門外機械地邁著步子。
它並沒有直接帶我去家門口,而是引導着我進了一個雜物間,最終在一個我從未注意過的牆角停下。
我看到,那裏放著不少建築用的服裝與工具,工作服上沾滿了水泥乾涸後的顆粒。
是母親刻意藏起來的,不想讓我發現。
「你想讓我看這個嗎?」我伸手翻了翻工作服,從裏頭找到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條,上面寫著:農曆七月九日晚,來金勝大廈工地,家裏的負債,應老闆會替你還清。
七月九,那就是六天前的晚上。
「你還想讓我知道的,就是這個嗎?金勝大廈,是不是窗外那個重新開工的工地?」
我低頭朝着那雙拖鞋問道,它沒法回應我,只是帶着我繼續移動,一如當年穿着它的面露喜悅的母親。
我被迫悄無聲息地來到母親的房門前。
我突然注意到,原本捆在我房間外的鎖鏈已然轉移到了母親的房間上,鏽蝕的鎖鏈像是活着的蠕蟲,相互纏繞成一個死結,偏偏不發出任何聲音。
母親的房間裏灑落着黯淡的燭光,我隱約聽見她在呢喃:「還有四十分鍾,在這五天了,這該死的生活終於要了結了。」
「我要錢,我要很多很多的錢,我要把我想買的東西全都買一遍。」
「我還要道具,還要時間,我都要……」
我從來沒聽見母親這麽歇斯底裏的呼號。
什麽道具,什麽時間?
她真的是我的母親?
等等,「六天前的晚上」、「在這的第五天」?
難道有什麽東西,替換進來了?
咚咚咚——
家門又響了,我轉過頭去,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我感覺門外的東西格外地熟悉。
我脫下了拖鞋,赤腳走在地板上,不能否認,開門的念頭已經佔據了我的腦海。
就像是小時候,獨居在家的我一開門,父母那慈祥的面容就會出現在門後,然後緊緊地擁抱我。
身後是耀眼的霞光……
我的指間即將觸碰到門把,眼神卻是一怔,好似從絕美的天堂再度墜入了萬丈深淵。
這一刻,我看清了那貼滿便利貼的大門。
上面不是黑色的字體,而是血紅色的,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每一張上邊都用血癲狂地寫著:
不要開門!
字體已經扭曲,字形也不再是我所認識的,它更像是原始的線條,爬滿了門面。
它們漸漸組合在一起,帶動着我的視野,籠罩起嗡嗡作響的耳鳴,天旋地轉,組成了一個字:
死!
嘭——
巨大的撞門聲響起,不是我眼前的家門,而是母親的房間。
她還想再出門偷看我一遍……
「是誰?是誰鎖了我的房門?」
這個時候,不知道母親哪裏來的這麽大力氣,鎖鏈慢慢絞緊,不堪重負地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阿寂,是你嗎?」
「你又跑出來了?」
「你想打開大門嗎?外邊的東西不是活人啊!」
……
母親的聲調開始逐漸抬高,繼而變成吶喊,哪怕隔着一層牆壁,我都能感覺到她身上逐漸迸發的怒意。
她應該出不來的吧?
她不是說什麽,時間就快到了嗎?
我轉頭看向懸掛在客廳的鍾表,已經快十一點半了,好像那修長的秒針走得格外迅速,眨眼便是一圈。
嘣!
那纏繞的鎖鏈忽地懸空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撕扯着它,每一個金屬卡扣完全繃緊,但還不夠,細微的咯咯聲像是有老鼠在嚙咬。
一秒,兩秒……
鎖鏈轟然炸開,無數的碎片像是離弦的箭,朝着四面八方彈射開來,極大的勁道貫入周遭的傢具內,頓時花瓶崩裂,桌角折斷,滿屋都是彈射出的火星。
我只感覺臉上一痛,溫熱感就隨之而來,我用手一摸,火辣辣的觸感配合著滿手的鮮血。
鎖鏈斷了。
母親,出來了。
我親眼看見母親那毫無生氣的雙眼死死地盯着我,在她的手上,正拿着一枚眼球,它並不屬於母親,但是末端的神經卻像活着一樣,不住地朝着母親的指間纏繞,刺破她的皮膚,吮吸著活體的鮮血。
「你究竟是誰?」
我貼著家門坐下,我的雙腿也受傷了,用不上力氣。
「你管我是誰?演好母慈子孝的戲碼就好了,不是嗎?」被我稱為母親的女人腳步踉蹌,顯然那枚眼球給她帶來了不小的負擔,「我可曾害過你?我照顧了你這個殘障整整五天,你就這麽對我?」
我沒有說話,只是目睹着她慢慢靠近,這個披着母親皮囊的存在。
「我原本馬上就要脫離苦海了,屆時你是你,我是我,你繼續當可憐蟲,我當瀟灑的富家媳婦,多好啊!」
「我不讓你醒來,不讓你出房門,你為什麽就是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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