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怪罪她？無非是帶你過來這裡罷了，有什麼可怪罪的。」

章洛沒有起身，沒有回頭，更遑論對皇室公主見禮，這一幕任誰看來都是不敬。孟以微怒，只是看着眼前的背對着自己的身影，這個男人，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戰神，須臾之間，心頭僅有的怒氣煙消雲散。

孟以走到章洛的身邊，如同他一般坐了下來，竟是不理會地上的污塵，「平臨侯，這一戰，你能贏嗎？」

章洛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良久，似乎是思索着什麼，好一會兒，終於發出了一個字音，「難。」

孟以冷哼了一聲，「想不到堂堂的尚國戰神平臨侯，也無非是徒有虛名罷了。」

章洛不溫不慍，目光依舊盯着灕水對岸，叢叢篝火之中，隱約可聞靡靡唱音，那是馬背上的長吟，悠揚婉轉，「兩軍之戰，拼的是國力，是人命。死生大事，絕非簡單的輸贏兩個字。」

孟以側過頭來，看着這個男人，多年征戰，這個男人誅殺敵軍不計其數，怎麼今日反倒多愁善感起來，「一匹狼在為羊悲傷，平臨侯可真是有閑心啊。」孟以嘲諷道。

章洛冷笑，這皇室的明珠如何了解人間疾苦，王侯將相王室貴胄，盡皆拿人命兒戲。他盯着灕水，幽幽地道：「若勝了，自是利惠於你孟氏皇族，此戰若勝也簡單，只是不知公主是否願意為國屈尊忍辱。」

「如何屈尊忍辱？」孟以問。

「我聽聞西戎主帥是二王子拓跋樓，此前數次派遣使臣前往永安府提親聯姻，提親的對象正是你，此時你若是答應聯姻，這西戎兵想來自然是不戰自退。」章洛幽幽地道，語氣神情卻是認真嚴肅，完全不像是開玩笑。

孟以聞聽立時大怒，噌的站了起來，以手點指章洛，「好你個章洛，你無能草包，這種時候竟然想出如此混賬的主張！無恥！混賬！」罵完，孟以轉身跑了，帶着怨憤。

後面的婢女自然是追上去跟着走了，紫茗看了看孟以公主遠去的背影，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來到章洛的身邊，「怎麼，一點憐香惜玉都不懂，想這公主金枝玉葉，天生的美人，自小便受盡了萬千寵愛，今日被你刁難，定會心生怨恨，為他日埋下禍患。」

章洛回過頭來，看了看紫茗，「你追隨我，也有數年了，畢竟是個女子，此戰之後，你也走罷，尋個好人了卻餘生。」

紫茗微怔，面有韞色，片刻後平靜如常，「怎麼感覺你倒是在為自己料理後事。」

章洛苦笑，「臨行前我有意恐嚇相爺李鼎，他人老成精，行事果斷，此番戰事未了，我領重兵在外絕無朝中掣肘，只是一旦戰事結束，無論勝敗，我都絕不可活。」

紫茗神色也是變了變，「既然明知結果如此，你何必招惹他們。」

「不得不為啊，此戰速戰不得，一旦臨陣換帥，必敗無疑。」章洛嘆息着，他口中說著，心中也想着另一番話，他曾答應了一個人，只要還活着，就要力保尚國江山不倒。

紫茗輕輕嘆息，她明曉他的內心，苦其所苦。於是，灕水之畔，這一男一女，並坐着，心有所系，行止於禮。數日後，章洛派三百護衛護送，將小公主孟以送回了永安府。

此時乃是枯水期，灕水平靜無波，水位較低，河底淤泥深陷，若想大軍泅水渡江實在困難。故此兩軍以灕水為界，對峙紮營，轉眼間便過去了三個月。這三個月里西戎與百越的大軍也曾想過要趁夜色泅渡灕水，不過都被尚軍發現從而擊退。這期間南詔國大軍並未出現，有斥候探聽得，南詔主帥與西戎主帥不和，險些兵戈相向，故此南詔的軍隊只是吞併後方十里處的灕水城，並未發兵前往灕水南岸。

日轉星移，時間逝去，不知不覺間天氣轉暖，這尚國南部地區的雨水也愈加充沛了起來，雨水充沛，灕水河的水位勢必上漲，如此一來於三軍而言極為不利，故此章洛與諸將商議後，決定撤軍三十里，以嶂淩峽為天然屏障，阻擊敵軍。西戎與百越的聯軍在得知尚軍後撤，抓住機會，立即領兵渡江，行進二十里紮營，繼續與尚軍對峙。

大軍退至嶂淩峽第十五日，軍中來了一個人，皇室公子，二皇子孟泗，孟泗前來，名為勞軍，實則催促章洛儘快出兵，與敵軍決戰，因為北方的齊國，此時也嗅到了尚國這塊肥肉的味道，意圖在西南兩軍對峙之時，在北方發兵直取永安府，大撈油水，如此也難怪孟嚴凜坐不住了。

尚軍行轅中軍帳內，章洛居帥座，下座便是孟泗。此時諸將都已退去，軍帳內只有他二人，孟泗此刻的神情嚴肅了起來，道：「大將軍，齊國大軍正在集結，恐怕不日就會南下。父皇也知西南戰事吃緊，敵眾我寡，但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還望大將軍早做決斷，回師救駕。」

章洛沉吟片刻，起身在營帳中輕輕踱步，良久，才道:「二殿下先去休息，此事關係重大，容我與諸將商議。」

二皇子也知此中關係，便不再打攪，起身退去。章洛喚來幾位將軍，謀劃商議退敵之策。當天夜裡，有三支人馬悄悄離營。

深夜，章洛又請來二皇子孟泗，各自入座，章洛壓低了聲音道:「二殿下，對面的三國聯軍人數足有十七八萬，實不可力敵。現在我有一計可退敵，不過需要殿下以身涉險，不知殿下可願前往？」

孟泗微怔，有些猶豫。

章洛見孟泗猶豫，立即補充道:「此事若成，殿下可迅速崛起，勢比東宮。」

孟泗盯着章洛，沉吟片刻後笑道:「無妨，只要能退敵保住我尚國江山，本皇子願肝腦塗地。」

章洛心中冷笑，江山啊，皇位啊，實在是讓人捨生忘死。

「南詔百越與我仇怨由來已久，不過這西戎卻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此次西戎的主帥是二王子拓跋樓，這位王子仰慕小公主孟以許久，多次提親而不得，我想請殿下偽造聖旨，就說皇帝已經允諾了小公主與西戎王子的婚事，前提是西戎即刻退兵。」章洛低聲道。

孟泗張了張嘴，瞪着章洛，「平臨侯，你怎麼還惦記着這個事兒呢？數月前皇妹回宮，說了此事，我們還以為是她信口胡言，誰承想這當真是你的心思。」孟泗看起來有些氣憤，「你三個月前大軍剛發之時，不是寫了奏本求婚孟以的嗎？父皇他對此事也是頗為中意的，怎麼現在又要把我妹妹出賣給拓跋樓，平臨侯，你還是個男人嗎？」孟泗心中是極為疼愛自己的這個妹妹的。

章洛看着極為氣憤的孟泗，神色不變，只是認真的聽他把話說完，這才笑了笑，輕聲道：「你放心，不會真的將孟以送去西戎，只是緩兵之計罷了，我也不會真的迎娶她的，我出身江湖，江湖人的習氣重了些，有時說話不分輕重，還望二殿下見諒。」

聽聞不是真的將孟以送去西戎，孟泗的語氣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只是還是有些氣憤不悅：「不會真的迎娶孟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迎娶我妹妹，你上什麼奏本。」

「那是我為了穩住陛下，不得已出此下策，大軍出征，最忌諱君臣猜忌，唯有如此才能讓陛下放心的將十萬大軍交給我指揮。」章洛平靜地解釋着。

孟泗眼神異樣的看了看章洛，「你不擔心我會將此事告知父皇嗎？」

章洛迎着孟泗的目光搖了搖頭，「如今的尚國正處多事之秋，風雨飄搖，我如此舉措也是為國為民，而非不忠，所以我相信你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孟泗冷哼了一聲，「你為國為民不假，卻也的的確確是在欺君，欺君就是不忠，為你隱瞞如此不敬不忠之事，我也很為難啊。」

孟泗盯着章洛，在等着他的表現，章洛笑了笑：「既然我願意將這等事告知殿下，就已然說明了本侯在一些事上的選擇。」章洛觀察着孟泗的神態變化，顯然這種模稜兩可的表態孟泗是不會滿足的，於是接着道：「大皇子雖說年長你幾歲，不過其優柔寡斷，凡遇大事難有決斷，放在太平盛世這性格尚可治世不亂，但遭逢如今這亂世，是絕不適合做國君的。倒是二殿下你久歷軍旅，伐謀善斷。」

話已至此，章洛算是明確的表態了，孟泗這也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擺手道：「大將軍謬讚了，王儲之事全在父皇決斷，我等不敢僭越。剛剛大將軍所言的緩兵之計，不知如何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