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高中》[流雲高中] - 第3章

公主一連半月沒見到爹爹,又得知爹爹剛去搜查了青樓,大着肚子如何都坐不住了,摔了茶具,像個潑婦一樣喊:「把裴鈺找回來!找回來!」
爹爹回來的時候,身上的血跡都沒有擦乾淨,眼角下沾的血珠凝固,整個人透着一股子惑人的妖異,周圍若隱若現的血腥氣飄浮在鼻尖,這樣環境下的爹爹,反而比乾乾淨淨時,更加迷人心神。
公主哭着撲倒在爹爹懷裡,嗚咽:「裴郎,你為什麼不回來看我,我晚上睡不着覺,我好害怕,你外面是不是養了女人!」
爹爹故意將手上未乾的血跡惡劣地擦在她臉上,哼笑了聲:「瞎想什麼。」
如今的爹爹權傾朝野,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即使是公主,也無法撼動爹爹分毫。
公主抽噎着吸了吸紅紅的鼻尖:「那你去哪裡了呀,怎麼這麼久都不回家,你在忙什麼呀?」
爹爹笑得勾人,輕聲回答:「忙着殺人啊。」
公主愣了愣,很快又恢復了無所謂的樣子,嫌惡地抱怨:「什麼人還要你親自動手,詔獄裏養的那些酷吏都是廢物嗎,還髒了你的手。」
爹爹漫不經心地盯着她的眼睛:「公主不問問我殺的人都有誰嗎?」
她來了些興趣:「誰呀。」
爹爹英俊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真情實意的笑:「李御史的夫人,江侍郎的妹妹,薛太傅的續弦,還有明華郡主。」
爹爹每說出一個人的名字,公主臉上的笑意就少一分。
這些人都是當年幫着公主欺辱我娘親的幫凶。
公主的聲音在發抖:「為,為什麼,殺她們……」
爹爹嘆氣:「你父皇歲數大了,愈發沉迷美色,這些都是進宮給皇后請安,卻陰差陽錯被你父皇幸了的官眷,有兩人肚子里更是有了皇嗣,我為陛下辦事,可不敢問為什麼。」
爹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裡爬過一絲興奮的愉悅:「公主抖什麼?」
她深吸了口氣,慢慢地緩過來,劫後餘生般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因為這個,我還以為是因為……」
她忙住嘴,不再繼續說下去,厭惡道:「那她們的確是該死,敢在母后的眼皮底下爬上父皇的床,死一百次都不為過,就是髒了你的手了。」
爹爹眼神諷刺:「的確髒了。」
13
臨近年關,公主到了快生產的日子。
她生產前幾日,千叮嚀萬囑咐爹爹一定要放下公事回家守着她。
她在爹爹懷裡哭得可憐,直到爹爹答應她,她才笑出聲來。
可等到了生產那日,她痛得無法站立,險些暈過去,爹爹也沒有回來。
不光沒回來,整個屋子裡,連個搭把手的都沒有。
她蜷縮在閨房的地下痛苦地**:「來人啊!來人啊!」
整座府如同空了一般,沒有人來,只有我。
周圍回蕩着她的哭聲,我閉上眼睛穿過迴廊細細地感受其中的哭腔,異常歡悅。
我推門而入,臉上是擔憂的驚恐:「公主,你怎麼了。」
她見到我,就像是見到救命稻草一樣爬了過來,抓住我的腳,滿頭大汗地艱難說道:「快去,快去叫人來!」
我嗚嗚地哭:「府里沒人了,那些婢女都是新換的,她們都跑了,我攔不住她們,我聽見她們和一個男人說話,那個男人好像和碧瀾有些關係,可我聽不真切,府里的侍衛也都被調走了……」
碧瀾哪有什麼男人,府內的人是爹爹調的。
女子生孩子,鬼門關走一遭,稍有不慎就是一屍兩命。
娘親當年生我的時候,爹爹焦急地等在門外,連門都給砸壞了,什麼禁忌都顧不上,跑進去守在娘親床邊,讓產婆和大夫罵了半晌,他愣是一聲不吭,偷偷擦眼淚。
他怎麼會不知道婦人產子的艱難。
他只是想讓公主疼、讓她哭、讓她喊。
公主虛弱地推我,讓我去找爹爹。
我哭着說爹爹在外遭到了刺殺,生死未卜。
她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那天夜裡,她疼了七八個時辰,到最後奄奄一息,像是就要死了。
我溫柔地替她擦汗,她可不能死。
等在另一間房裡的大夫在她快暈過去的時候和產婆一起進來了,又是一輪新的慘叫。
我坐在門外,看着天際漸漸泛白的天色,聽着身後嬰兒嘹亮的哭聲,忍不住無聲地笑了。
該輪到我了。
等了那麼久,忍耐了那麼久,終於要輪到我了。
我按捺住喉間痙攣般的爽意,又恢復了一貫毫無威脅的木訥膽小的模樣。
14
爹爹是十五日後回來的,公主瞧見爹爹身上的傷以及虛弱的臉色,心裏的怨又成了心疼:「裴郎,我險些讓碧瀾那個賤婢害死了,你身上的傷如何了?」
爹爹說沒事,草草地應付完了公主之後,便回房去休息了。
爹爹身上的傷是真的,他剛剛平定了一場內亂,攝政王謀反,爹爹聯合禁軍鎮壓,雖然大獲全勝,卻受了傷。
可我卻感受到了爹爹身上少有的鮮活人氣,往日他總是死氣沉沉的,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後來我才明白爹爹身上鮮活的人氣從何而來,他平定了逆王謀反,如今他手裡握着朝內大半的兵權,朝內不少大臣都是他這五年來培養的黨羽。
爹爹是高興自己苦心孤詣謀划了這麼多年,終於要成功了。
爹爹休養了幾日後,身體好了大半,便來看公主了。他故意坐在公主床邊,溫柔地喂她喝湯,同她說些解悶兒的笑話。
氣氛正好的時候,爹爹捂住鼻子,厭惡地皺眉朝後仰頭:「怎麼一股子腥臭味。」
公主臉色慘白,緊接着漲紅,她乾巴巴地看着爹爹,下意識地抱緊了被子:「你身上的傷還沒好,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爹爹只當沒聽到她話里的不舍和難受,點頭說好,起身就走了。
他剛出門,屋內就傳來了公主的哭聲,爹爹冷漠地扯了扯嘴角,轉頭去了書房。
爹爹太清楚怎麼傷害一個女子了,就像清楚怎麼愛一個女子一樣。
娘親以前同我說,爹爹特別愛哭,她坐月子的時候,爹爹給她換月事帶,拿出去洗的時候,一個人悄悄地抹眼淚。
晚上爹爹給她擦拭身子的時候,還一邊給她翻身,一邊哭着和她說不生了,再也不生了,早知道生孩子這樣遭罪,一定不生了。
娘親說他是小孩子性子。
可爹爹才不是小孩子,娘親坐月子的時候,爹爹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又要照顧我,又要照顧娘親,還要熬湯做飯給娘親補身子,給我洗尿布。
娘親月子期間豐腴了許多,爹爹倒像是進了詔獄一趟似的,偏他還傻傻地樂。
他衣不解帶忙前忙後事無巨細地照顧了娘親那麼久,比誰都清楚月子期間的事情,他是故意說出那些話折磨公主。
他知道公主出身高貴,所以才要這樣踐踏她的自尊,讓她發瘋、讓她難受、讓她羞恥。
娘親死的時候,肚子里有個兩個月大的孩子,不知男女。
公主曾恐嚇娘親,這個孩子不會活過三個月。
嗯,三個月。
15
兩個月後,公主出了月子,又恢復了生龍活虎、惹人厭煩的模樣。
她給京城內有名有姓的官員家裡都發了請柬,府內大擺宴席慶祝她的兒子被立為世子。
爹爹平亂後,就被陛下封王了。
如今兵權在握,爹爹是真的權傾天下了,公主享受着各位官眷的恭維聲慶賀聲。
她要把大婚那日她沒有得到的祝賀和關注,今日一併拿回來。
「還是公主有眼光,狀元公就是前途無量。」
「難怪公主當時無論如何都要嫁給他,原來是早就知道王爺日後要做權臣了啊。」
公主挺直了腰,仰起頭顱,驕傲地笑了:「當初殿試之後,欽天監和國師便接連預言裴鈺日後會是萬人之上的權臣,更是會名垂青史,受後世萬人敬仰,這樣的人中龍鳳,自然只有本公主這樣的人配得上,那個賤人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何況整個上京的男兒加起來,又有誰能生得比我夫君還俊美呢,百年後,本公主的名字會永遠與他捆綁在一起,後人會一起讚頌我們,我們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周圍附和的聲音此起彼伏。
我藏在柱子後面,渾身冰涼地坐在了地上。
原來,這樣大張旗鼓地逼死娘親,不準爹爹辭官的奏請,竟然只是因為一則預言啊。
這樣一則虛無縹緲的預言,居然要了娘親的命,居然讓爹爹徹底瘋魔,自此人不人鬼不鬼。
原來只是一則預言啊!
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只覺得荒謬。
也不知道剛才公主的話若是傳到爹爹耳朵中,爹爹又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爹爹只怕是要瘋得更狠了。
16
宴飲進行到一半,放在公主一旁躺着的孩子的搖籃突然斷裂,籃子翻了起來,孩子摔在了地上,順着階梯朝下滾去,周圍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直到孩子滾入了湖裡。
上一秒公主是怎樣志得意滿,此時的她便是多麼崩潰絕望。
她嘶吼的聲音響徹雲霄,我從柱子後走出來,看着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我看着她與當年娘親去世時的我重合,她痛苦慘白的臉色與我當初相同,嘶喊的哭聲也是一樣,就連跌跌撞撞跑着撲倒在地上的狼狽樣子都和我如出一轍。
誰說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的,你瞧,她不是和我感同身受了嗎?
我的喪母之痛,她的喪子之痛。
她在我生辰那日害死了我的娘親,我便在她最開心的這日要了他兒子的命。
剛好不到三個月,給我娘親肚子里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抵命了。
她要和我一樣痛,才算償還。
我突然理解了爹爹,一下子把人殺了有什麼好的。
像公主這種高高在上、視人命為草芥的上位者,就該讓她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一點點嘗夠自己談笑之間加在別人身上的痛,才知道什麼叫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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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精神很差,自從孩子死後,她就不太正常了。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抱着枕頭赤着腳到處走。
只有見到爹爹的時候,她才會安靜下來。
爹爹喂她吃飯,她吃着吃着就開始崩潰地哭起來,跟爹爹認錯。
她說是她想沾大公主的嫡子的福氣才借來了那個搖籃,她不知道裏面已經被蟲蛀空了。
爹爹安慰她說沒事,孩子總是會再有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最後倒在爹爹身上抽噎:「裴郎,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你高中狀元的時候,你打馬遊街,春風得意,我表哥中了榜眼,他邀你去酒樓吃飯,你卻說要回去給娘子熬湯,娘子若是午睡起來見不到你會害怕。」
「表哥把這話當笑談給我講,可我卻記在了心裏,那天夜裡我做夢,夢見我是你的娘子,你為我熬湯,哄我睡覺,同我畫眉西窗,與我賭書潑茶,我真想死在那個夢裡,再也不醒過來。」
「我母后是高門嫡女,從小就被教導要端莊大度,她入宮之後,就是皇后,母后膝下只有我一個女兒,她沒有父皇那些妃子懂得迎合父皇,她是國母,所有人都告訴她要寬容大度,不能善妒,於是她就這樣看着自己的夫君整夜整夜宿在別的女子的床上,而她只會在床前抱着我哭,她哭啊哭啊,哭得我好煩好煩,我那時候發誓我以後一定要找一個頂頂好的夫君,對我好,寵着我,一輩子都是我一個人的,我不要做母后那樣的失敗者,那樣退讓的失敗者!」
「父皇膝下的孩子很多,每年都有新出來的。我到八歲的時候,父皇都記不住我的名字。」
「我在宮裡生活,母后就是一尊菩薩,不知道斗,不知道狠!她只知道等!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必須要搶!父皇的寵愛要搶,不搶就沒有公主的體面,宮內的姊妹兄弟都是披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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