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浮生錄》[白夜浮生錄] - 第五百零六回:心為行役(2)

他們果然發現,法陣中最不穩定的匕首在瘋狂抖動。但那完整的陣法此刻像是一張紙一樣,被這力量輕易捏碎,一點點朝着內部拖曳。那些兵器也隨之遷移,任憑朽月君如何努力也不再聽從他的命令。
「冬臨!快離遠些!」聆鵷可不想自己的救命恩人白白送死。
「果然不行啊……」
嘴上說著不行,離她最近的朽月君卻察覺到一絲異樣。他注意到,從隗冬臨冷若冰霜的臉上竟然綻開了一絲笑來。這笑容說不出的詭異。畢竟她有半張臉都被冰所覆蓋,只能動另外半張臉的模樣確實有些可怕。但不止如此,他從那一半的笑,還有那原本不曾有過一絲波瀾的眼裡,看出一種他無比熟悉的瘋狂。
「你幹什麼?!」
很顯然,封魔刃在朝着天泉眼的方向移動,好像有看不見的手在與隗冬臨爭搶。但她不僅沒有恐懼或惱怒,反而表現出讓人無法理解的興奮來。她是寧死都不會撒手的,若要冒險讓封魔刃從此消失在人間,她寧願消失的那個是自己——這刀早就成了她的命。而與這人類之外的力量爭斗,更激起她內心深處一種不可言說的鬥志。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來自天泉眼——或說即將開啟的六道裂縫中的力量沒有絲毫減弱。眾目睽睽之下,隗冬臨忽然一躍而起,任由那陣不講理的狂風將她連人帶刀納入陣中。在幾人的驚呼聲里,隗冬臨整個人都穿過破碎的法陣,隨着其餘的兵器一併進到靈脈里。就在她被天泉眼吞沒的那一刻,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片空曠,一縷塵埃都不復存在。
「她發哪門子瘋?!」朽月君近乎氣急敗壞地說。
「……這下完了。」
話說出口時,寒觴自己也有些驚訝。這種泄氣話真不像是能從自己嘴裏講出來的。大約是妹妹不在身邊,他不需要再刻意扮演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吧。
「不完整的陣在主動修繕自己,」凜天師皺眉道,「其實若不是她主動投身天泉眼,我們還真不知道有什麼能關閉它的方法。」
「煩死了。」
罵了一聲的朽月君回過頭,又被一幕不可思議的景象所震懾住。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到這場面後張大了嘴。大約是開啟法陣與天泉眼的動靜掩蓋了戰鬥。不知何時,整個洞窟之中開滿了鮮紅的彼岸花。離奇的是,每一朵都碩大無朋,姿態狂放而妖冶。如果真龍仍存在於這個世上,這些花的形態一定與祂的巨爪別無二致。
其中一朵花正如爪子一樣,有力的花瓣將神無君死死攥住,像是要將他捏碎。他的刀不知掉到哪兒去了,他怎麼努力都掙扎不開。花瓣原本是美麗與嬌弱的代名詞,如今卻只讓他們聯想到邪靈與恐怖。獨身一人戰鬥到現在就是十分消耗體力的事,但即便神無君狀態尚佳,誰也不確定他就能輕易掙脫這些來自地獄的猩紅爪子。
「他還想着要支開你們,但那些小把戲對我來說全然無用。」佘子殊一手按在自己的前胸,那纖細的手指簡直與這些詭異的花一樣。「我的靈魂駐紮在黃泉彼岸的土壤,不論多少次,我都能回到這個地方。每一朵花,都是他試圖殺死我一次的證明。那有什麼用呢?不過是白費力氣。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我分明從未得罪過你們,你們卻要與我為敵。」
然後,她將目光投向朽月君,又接著說:
「我以為您是會理解我的。我與您一路相遇的次數雖屈指可數,但您每次都會對我加以點撥。雖然,那時沒有心的愚鈍的我不曾理解,但開悟的種子已經埋下……如今得以開花結果,脫胎換骨。不止如此,還有鶯月君,還有很多人和事,都教會我許多。我還想着,與我同樣帶著業火的來自地獄的您,能明白我說的一切。」
「你誤會了,」朽月君冷笑一聲,「我都沒想過我說的那些屁話你能往心裏去。我一開始只是試圖引導你,讓你接任黃泉十二月的角色,好讓我控制場面,也能分擔點工作,讓我多在人間找找樂子。既然你已墮為惡使,那就沒有用了!」
「你聽我說。」
佘子殊突然揮舞雙臂,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彼岸花一把抄起。他們都各自被這可怕的爪牢牢抓在手裡,不論如何掙扎都無濟於事,它們只會越收越緊。朽月君試圖引來火焰,卻發現地獄的力量竟被這些花盡數吸食,自己無可奈何。
佘子殊像鬼魅一樣迎面襲來,與他四目相對。她伸出手,長長的紅色指甲像鋒利的刀。當著朽月君的面,她沒有絲毫猶豫,不由分說地將利爪刺向自己左邊的胸口。她的手凹陷進去,紅色的血浸透紅色的衣服,僅能看出幾分濕潤。
她竟然就這樣將自己的心臟生生剖了出來。捧在手裡的時候,它還有力地跳動著。但她還活得好好的——也只有妖怪沒了心臟才能這樣。
朽月君感到自己青筋直跳,一滴冷汗從額邊落下。倒不是因為恐懼,這點血肉之傷與他見過的相比根本不算什麼。至少,他恐懼的並不是子殊的行為。他確信皋月君做到了,做到了一件空前絕後、舉世無雙的壯舉——或說罪行。
因為那誠然是一顆屬於人類的鮮活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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