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鹿便利店》[野鹿便利店] - 第八章 無人之樓

野鹿鎮上,似乎可以總結出兩條人人心知肚明,卻絕不會訴諸於口的原則。

一,看見怪事的時候,不要對它作出任何反應——這是說,你該做什麼,就繼續做;你的行為、言語,乃至神態表情,最好都不要因為怪事而產生半點變化。

比如說,當空蕩無人的店裡忽然走出一個客人的時候,按照平常一樣為他結帳就好;哪怕他拿出了店內沒有在售的商品,掃不出價格,道歉後把他送走就好了。

又比如說,韋羅明明看見了那一個灰白赤裸的男人,但在她假裝看不見之後,那個東西也會自己消失,不會對韋羅產生反應。

二,不要與任何人談論自己看見或經歷過的怪事,不要談論與怪事相關的事,比如這兩條原則本身——至少,不可以直接說出來。

這兩條原則,是艾為禮從她和韋羅的對話中,半猜測半推理總結出來的。韋羅在很多地方上,都不得不含含糊糊、答非所問,有時她連簡單一個「是或不是」的答案也給不出,暗示也是模稜兩可的。

不過,艾為禮覺得自己的推測沒錯。

「我有時會反應不過來,」韋羅補充道,「在我完全不知道我談論的事情有什麼不對的情況下,我把它說出來,也是可以的。」

這已經是她能說出口的,最露骨、最接近本質的話了,平心而論,易地而處的話,艾為禮覺得自己不會有她這樣的勇氣——對於韋羅來說,她只不過是一個剛剛相逢的陌生人。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不該出現的怪事??這種情況下,就可以談論它?」

韋羅聞言轉過了頭,好像對玻璃窗上一塊污漬產生了極大興趣。

在短短半小時的交談里,艾為禮已經明白了,因為自己的提問很直接,所以這就是韋羅回答「對」的方式。

「可是??怎麼會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見的事情不對勁呢?」

韋羅看起來很受不了這種遮遮掩掩,說一半吞一半的聊天風格,可是除此之外,她偏偏又毫無辦法,滿臉痛苦地想了半天,才說:「你這人??你想嘛,假如你看見一個人蹲在地上,你就一定知道他是要撿錢還是要拉屎嗎?」

雖然比喻打成這樣有點沒必要,但是艾為禮好歹也算是懂了。

真正要命的問題是,假如一個人違反了這兩條原則,會發生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韋羅低下頭,看着那一部靜靜坐在桌上的電話,語氣第一次出現了幾分猶豫。「至少我從沒聽過有誰遭受到了什麼後果??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艾為禮抿了抿嘴。沒聽説過,恐怕比聽說過更糟糕。

在人人都不可以談論某事的前提下,假如有人違反了這個原則,那麼當然後果也是不可以付諸言詞的——自然韋羅也不會聽說。

連「都市傳說」都沒有,好像反而佐證了規則本身的真實度。

「沒關係,」艾為禮輕聲說,「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拿那個??怎麼辦。」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樣?」韋羅抬起眼睛,看着她問道。

艾為禮想了想,反問道:「這樣的,是只有野鹿鎮嗎?」

韋羅苦笑了一聲。

「假如其他城鎮也有同樣的情況,所有人都會緘口不言,那我自然不可能聽説。你以前也從來沒聽説過這種事吧?我在網上也沒看過有人講。」

看到艾為禮點頭,她又繼續說道:「我想也是。不過,我猜測只有野鹿鎮上才會這樣??沒什麼別的原因,只不過是有的時候,我覺得野鹿鎮就像是一個房間死角。」

「死角?」

「對啊,假如世界是一個大房間的話,野鹿鎮就像是其中一個死角。」韋羅不太好意思地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那種不管怎麼打掃,都很難清理到的死角??遠遠地遠離了房間中心,在人打掃其他地方的時候,灰塵臟穢飄揚起來,飄進死角里堆積住了。野鹿鎮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一個平靜沉悶得連灰塵也逃不掉的死角??是不是沒有什麼道理?」

她在這個小鎮上生活,恐怕也不容易吧。

「那你為什麼不走呢?」艾為禮問道。

韋羅安靜了好幾秒鐘,才慢慢地說:「我也不知道。日子一天天這樣過下去,沒有什麼不滿,也沒有什麼開心,一眨眼,我也到了當年我媽生下我的年紀,卻始終還是沒有??沒有讓我離開的推動力。就好像??我被困在無形的蜘蛛網裡,但沒有蜘蛛來吸食我,我只是在蛛網裡度過了一生。」

看起來這樣健康而充滿活力的人,也產生過同樣的無力感?

韋羅擺了擺手,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呢,你是打算走了嗎?」

艾為禮點了點頭。

「阿潘僱用我,只是為了要找替死鬼,幫他頂住五點後這段時間而已吧。」假如阿潘現在走進便利店,她可能會抄起電話,也朝他頭上砸過去的。「可是我去哪裡都沒所謂,既然我違反了小鎮原則,那我就走好了,反正今天才是我上班第三天。」

「也好,」韋羅看了她一眼,「何必要在死角里堆灰塵呢?」

她們誰都不知道違反了小鎮上不成文的規矩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所以艾為禮也不怎麼害怕:未來虛無縹緲的威脅,還比不上那個臉上長着生殖器的男人可怕呢。

「那就這麼定了,」艾為禮站起身,說:「我現在就關店,收拾完東西,今晚連夜就走。」

「嗯,」韋羅伸手攏齊桌上的垃圾,說:「最近這段時間,想要明哲保身,也越來越不容易了??」

總感覺這個話聽起來有點耳熟。

「是??變多了嗎?」艾為禮看了一眼桌上電話,問道。明明還差十五分鐘就要七點了,電話卻依然坐在桌上。

或許是要等七點以後,才會徹底「干淨」吧。

「該怎麼說呢??是越來越難讓人裝沒事了。」韋羅皺着眉頭說。

這句話,一下子就從艾為禮腦海里勾起了她聽見阿潘所說過的另一句話——「最近這幾個月好像越來越過分了嘛,連我都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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