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蘇州二十年》[如夢蘇州二十年] - 如夢蘇州二十年第4章 2003在線免費閱讀(2)

安排!」

你看,在東北,喝酒是工作的一部分,工作主要靠喝酒完成。滿福樓是新開的火鍋店,項目乙方(工程承包商)老闆娘的,主任一直說要去捧捧場。領導請客,必須一眾隨從:我、小孫、乙方項目經理劉、張,工程監理周、胡。

酒過三巡,主任舉起我的手說對大家說:「阿昭呢,是個戰士,這次非典疫情大家都嚇壞了,工程進度也受到影響,阿昭絕對的是個戰士,冒着生命危險,趕回了一些進度,來,我提議一杯,敬阿昭!」

我這個尷尬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送主任回家的路上,悶悶不樂。主任說:「年輕人要去大城市,大城市的生活如同**,你得有足夠的賭資…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岳父、還有我們老總,他們過時了,太老派……你在這裡沒有未來……你的野心很大……」

「主任,我沒有野心,我心死了,我只要老婆孩子熱炕頭就行…」

「不,你極有野心,你騙不了我,沒有野心的人,出差不可能背着巴爾扎克的書…你不要以為主任是個粗人,我從不和一本書都不讀的人做生意…當然,投機取巧不算做生意…你跟老哥干…開春安排你去趟俄羅斯,哈巴…哈巴羅夫斯克,咱們干把大的……」

「謝謝主任,您到家了,我看嫂子在門口等着呢,趕緊回吧,走好了啊!」

回去的路上我也沒把主任的話當回事,還去俄羅斯,竟逗我,我們俄羅斯有沒有業務我還是知道的,我只知道俄羅斯方塊,還有俄羅斯套娃。不過他說的那句倒是真的,有野心的人是藏不住的,我後來也養成了一個壞毛病:從不和一本書都不讀的人談生意(這是後話)。大城市,大城市的賭本?這是個好問題,但是問題背後的邏輯是:我要賭本幹什麼?贏什麼?我有多大把握能贏?那確定是我想要的嗎?是全部嗎?鎖定目標得到後還會再要嗎?如果輸了呢會一蹶不振嗎?想着想着到了家,打開電腦,給麗塔寫了封信:

「麗塔:

一直很佩服你的勇氣,隻身一人在上海闖蕩。我是一個擰巴的人,思慮過度,瞻前顧後,優柔寡斷。但是,非典的襲擊讓我差點死去,現在,我也決定要去大都市了,這是未曾試過身手的純潔力量,這是不明確行動方向的、尋求釋放的能量。我急切需要一次赴死,證明我還活着,我知道無數像我一樣的人,已經前赴後繼地慷慨祭出他們的血肉之軀。他們互相消滅,互相追逐,爭着往上爬,把別人拖進深淵。那裡沒有給任何人準備好位置,一切得從頭開,每個人都不得不為自己爭奪地盤,但那是個令人陶醉的,既優雅又有財富和權力的地方。為此我必須熔鑄自己的能力,把血氣方剛熔化成堅韌,把聰明熔化成狡黠,把信賴熔化成欺詐,把單純熔化成惡習,把魯莽熔化成詭譎。即使我因此食不果腹,魂無歸處。當我決定了,一切就不需要太久。

——阿昭」

我對照着茨威格的《三大師傳》,做了一些刪改,那是我倆很早以前就開始的一個小遊戲,測試對方是否有按照約定把書讀完。寫完信,關掉電腦。突然覺得欠莎莎一個解釋,她一直懷疑我跟麗塔有什麼,但我和麗塔真的沒有她以為的那種什麼,麗塔那裡的確有一個我的秘密,關於一個阿波羅的女人。

當天晚上,麗塔回信:

阿昭:

想來一切如故。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勇敢,我的都市夢首先是個衝動,雖不如巴爾扎克在閣樓里想像的那樣波浪滔天,但這裡確實暗流洶湧。但無論何時何地,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你還是跟上學時我們第一次溜冰時一樣:怯生生地邁出一隻腳,然後看着別人摔倒,總結經驗,再小心翼翼地邁出另一隻腳。但正如你的加繆所言:「每一個偉大的事都有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端!」總要有人開始啊,總要有人摔跤啊,心動不如行動。我知道的是,你的深思熟慮是先天的,但我不知道的是,因為過度思考你錯過了多少美好。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也是這樣的人呢!所以才了解你,才敢對你說這樣的話。我來到這裡了,所以才強迫自己自己跟着感覺走。你我這樣的人,思考的夠多了,而一旦開始思考人就變得內耗,並且在旁人看來就顯得處心積慮。那不如洒脫一點,當然,我說的是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去吃更多的美食,去看更多的美景,去從細微處把握生活的美。

至於,去哪個城市生活這種事,對於你,我什麼都不能說。對於我,之前我和你說了太多,但那只是因為我需要訴說,而不是你有多特別,更不見到你把大城市的夢當成一場賭博,那樣就能刺激你僵死的靈魂了嗎?我不信。

至於我自己。借用巴塔耶的話:「時間仍然把我留在焦慮之中,這就是我說的無意義,焦慮意味着渴望交流祈使下的迷失的自我,既然預先知道迷失,故而交流無從開啟。但它見證了我對交流和迷失自我的恐懼,他預演了我的非在,一種永遠無法被他人確立的自我。既然無法被確立,也無法被我抓住,我成了活着的死去,我在此世抵達彼岸。」

阿昭,祝你找到你自己,找到你的路。時間從來不是問題,別太在意它,跟着你的心走,別太冒險。

——麗塔

那天夜裡,至少有三個焦慮的人更加焦慮了。男人尚且有煙酒和遊戲打發無聊,女人據說是靠買買買,想到着我就想起主任那狡猾的眼神。整個上半年都乏善可陳,煩悶和憂鬱需要連續幾場像樣的大雪的到來才能稍微緩解。然後等新鮮感一過,積雪和灰塵垃圾混在路旁,厭惡感就會生出。有時馬路上的積雪來不及剷除,車輪在上面碾過壓出一道道冰稜子,就靠在路邊的樹上,看騎車打滑、騎單車的人摔倒,點一個煙,品味着生活如何這般戲謔我的同類。我討厭去辦公室,以及任何封閉的人多的環境,外面又太冷待不了多久,北方的冬天真是反人類的存在,難怪清朝的那些皇帝一生大臣的氣就大筆一揮:「發配寧古塔。」(寧古塔距離我生活的地方區區一百里不到)

項目上的土建工程基本停了,室內空調水電也是拖拖拉拉基本上半作業狀態,保持一種農業傳統貓冬的節奏,這種漫長的煎熬,前文講過,至少要到九月才能讓過去。小孫也不再往工地跑了,每天把兩份報紙翻的稀巴爛,見我來了就跟我討論,他老家山東,語速又快,我哼哼哈哈地應着,心想着這清閑日子才過了兩年怎麼就過夠了呢?這不對啊。相比之下,各種酒局就顯得必要多了,走入職場四年,四年的寒暑洗禮,我終於在這種逢場作戲的表演中找到了快樂,說它是表演吧好像也不大對,總歸比上班真實多了。

就這樣熬到了五月,一天主任遞給我一張聽課證《邊貿俄語提高班》,我掃了一眼,學期一個月,地址:農機學校。心想,不錯不錯,換個環境待幾日。主任說:「還記得年初我跟你說的話嗎?」「啥話?哈巴羅夫?」「不不不,巴爾扎克,你的賭資!」我仔細在腦海搜尋,大概明白主任的意思了,試探性地問他:「幾時去,幾時回?」「六月去,九月回。」「公出?」「私事。」我私下聽說主任自己有家邊貿公司,但想不到他會找我幫忙,這如果被岳父知道了,我這飯碗就不保了……連忙想拒絕他:「哈哈哈,該不會是走私軍火吧?」主任照我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好萊塢電影看傻了吧!你再琢磨琢磨,你有俄語底子,酒量好,別想多了。」「就這些?」「嗯,就這。」

六月中旬,由名山口岸出境,接我的沒成想是兩個中國人,吉普車顛簸了一個小時,我們到了比羅比詹的一個小旅館,吃飯喝酒,簡單說一下明天的行程,各自回房間睡覺。到目前為止,我仍然感覺得是在中國境內,只不過人更少,大面積的荒地森林,視野開闊,心情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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