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嫣蘇鈺》[謝雲嫣蘇鈺] - 第5章

 駱景安捫心自問,即便是自己,雖能令五十個骰子都是正面朝上,但也不能做到組成楓葉圖樣的程度。
蘇鈺淡淡一笑,也不去掩飾目光中的驚艷和讚賞。
謝雲嫣,總是這樣出乎他的意料,讓他頭一次對一個人起了探究之心。
看來得加快腳步,讓她對那個廢物徹底失望了。
「你若今後跟了我,我自然會為你解惑,現在還不到時候。」
謝雲嫣下了賭桌,在各種艷羨的目光之中大大方方地越眾而出,精緻的眉眼在樓中裝飾用的金玉照耀下,招搖奪目。
站在原處的梅姬看着她,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如夢樓創立這些年來,不為賣身而來的女子,謝雲嫣是頭一個。
還贏下了鎮場賭王!
這世間竟有這樣肆意狂妄的女子,行事不按世俗規矩,卻又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高人,你是要見樓主嗎?來來來,小的給您帶路!」
見謝雲嫣要上樓,赫連侍連忙殷勤上前,滿臉崇敬地替她引路。
他一生就在追求能在骰術上更進一步,現在這麼大的機緣就在眼前,他當然要用盡一切手段抓住。
看見赫連侍追着謝雲嫣的樣子,眾人面面相覷,只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赫連侍此人眼高於頂,只服樓主一人,如今竟追着個姑娘跑!
剛剛對謝雲嫣暗中嘲諷的人,只覺得臉都被打腫了。
沒想到,還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先走了。」見赫連侍引着謝雲嫣往這邊來,蘇鈺施施然起身,目光一掃駱景安道。
「嗯?」駱景安一怔,隨後調笑道,「剛剛看人家看得那麼起勁,現在難不成是害羞了?」
蘇鈺聽了這話,微微側頭,目光寒冷如冰:「話太多。」
雖然只說了三個字,卻讓沒個正型的駱景安瞬間閉嘴正坐。
「還不到見她的時候。」蘇鈺這才滿意,重新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神情,自暗門翩然離去。
「高人,我們樓主就在這兒!」
赫連侍將謝雲嫣帶到了頂樓雅間前,拚命讓自己臉上的笑意更加討好。
「別叫我高人。」
謝雲嫣被他纏得頭疼,捏了捏眉心,沒好氣地囑咐。
「這……」
赫連侍被她的氣勢一震,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得摸摸鼻子,上前替謝雲嫣叩門。
「謝姑娘,請進來吧。」
懶懶散散的男聲自帷幔之後傳來,又風流又撩人。
有多少姑娘因為這聲音,曾酥了骨頭,紅了臉頰。
可對謝雲嫣來說,就彷彿俏媚眼拋給瞎子看,她伸手撩開紗幔,看清屋內人後,輕輕一挑眉:「你就是如夢樓樓主?」
臉色不變,聲音也沒有任何起伏,好像面前這個秀美似狐的男子只是擦肩而過的一個尋常路人,着實讓駱景安感到挫敗。
「那你覺得,誰應該是呢?」
駱景安保持着斜倚貴妃榻的姿勢,突然有了逗弄眼前這個美艷絕倫,又讓蘇鈺產生情緒波動的少女。
「傳言中樓主醫術高超,多半不應是你這般面色虛弱,腎水虛虧的模樣。」
謝雲嫣語不驚人死不休,掀起眼皮看了駱景安一眼,說道。
「你說我腎水虛虧?!」
駱景安面色漲紅,逍遙神秘的高冷模樣被扔到了九霄雲外,從榻上一躍而下。
這話不就是變着法子說他不行嗎?
不是謝雲嫣存心挑釁,實在是上輩子在這人手裡吃過虧,心裏知道和現在的這人沒關係,可還是忍不住小小的報復一下。
「樓主莫怪,我自小在邊城長大,說話難免口無遮掩。」謝雲嫣見好就收,臉上的表情真摯中帶着一絲歉意,「往日只是聽說過如夢樓的名號,今日一見,才知傳聞竟不如實見的百分之一。」
花花轎子抬人,駱景安也沒辦法再氣下去,只好重新坐下,整理表情:
「謝姑娘既贏了鎮場賭王,那便請講出你的願望,如夢樓上下會盡全力幫你完成。」

第27章 樓主之託
陽光落進謝雲嫣的眸子里,使得她眸底水一樣蕩漾出的笑意,愈發勾魂奪魄。
「樓主何必明知故問,剛剛在樓下發生的事情,您不是一清二楚嗎?」
當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消散後,這間裝飾極盡奢華的雅間中,只剩下計時沙漏一下一下的水聲。
駱景安的笑意像是刻在臉上一般,壓低了聲音:「謝小姐好大的膽子,如夢樓最出名的規矩,我不信你不知道。」
謝雲嫣身子一歪,倚在窗邊,纖長手指取過一盞茶,淺酌一口,儂麗的眼睛彎成弦月,嘴角笑意絲毫不懼:
「大夢一場,入夢之人便再無回到俗世間的可能,說得簡單點,生是如夢樓的人,死是如夢樓的鬼。」
「可是駱景安,駱樓主,我今日可是當著眾人的面贏了鎮場賭王,您難道要食言嗎?」
她話中隱藏的意思,比叫破他的真名還讓駱景安震驚。
怪不得她一反常態,開賭之前就提出賭注,竟是在這兒等他!
若是沒人知道她提出什麼條件,駱景安大可以和她討價還價,讓她放棄從如夢樓把人帶走的事。
可現在圍觀眾人都知道,謝雲嫣以自己為賭,贏下來赫連侍這個人。
如果她今天沒有把人帶走,那麼在他人看來,就是如夢樓食言,並沒有像承諾的那樣完成她一個願望,如夢樓聲譽將大打折扣,甚至一落千丈!
這智謀,駱景安甘拜下風。
只是……
「不是我不願意放人……」駱景安氣勢一頹,苦笑道,「而是我放不了人。」
謝雲嫣眼尾一動:「哦?」
前世聞秋為了幫她籌錢,自賣身進了如夢樓,她那時趕來,費盡心力贏了賭局,卻因為輕率,從駱景安手裡吃了大虧,最後只換得和聞秋相見。
因此,這次她才在眾目睽睽之下提出賭注,為的就是讓在場眾人成為見證者。
這便是她做下的賭中之賭,賭的就是駱景安不敢拿立身之本——聲譽,來毀約。
而她,大獲全勝。
「自入樓之日,我們身上就被種下一種毒藥。每月初十能從上面領取解藥,若是被查出有想要脫身,或是判出如夢樓,此人將永遠也得不到自己那份解藥。」駱景安嘆了口氣,仔仔細細為謝雲嫣解釋。
「若是沒有解藥,此毒不會致死,只會讓人無時無刻都全身瘙癢。我曾親眼見過一個人,他將自己身上的皮肉全部撓爛,連骨頭上都有了抓痕,卻又因為被這毒吊著氣,苟延殘喘。」
雖然駱景安只是寥寥幾句,可真正經歷過死亡的謝雲嫣,卻從心底泛出寒意。
好陰狠的手段。
最初發作,中毒者只會覺得是瘙癢而已,抓抓忍忍就過去了,不可能立刻就萌生死意。
等到了親手把自己抓得皮開肉綻,想要一死了之時,就已經被蝕骨之癢折磨得完全沒有力氣赴死了。
手指輕敲茶盞,謝雲嫣問道:「那如夢樓的掌權者到底是誰?」
話說到這份上,駱景安也就有什麼說什麼了:「我不知道,我從記事起就在如夢樓長大,但從來沒見過真正的掌權人。」
謝雲嫣沉吟,她總以為前世是太過冒進,才在如夢樓吃了大虧。不但沒有救出聞秋,還差點被設計的連自己都得賣身進樓。
現在想來,可能從一開始,這就是掌權人針對她的一個局。
「謝姑娘若是想要金銀財物,甚至於謝將軍的死因,我都會儘力相助。」駱景安看她臉色,提議道,「只是放人,實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範疇。」
心神電轉,謝雲嫣放下手中茶盞,隱去了臉上的笑意:「駱樓主,我今日來,是一定要帶走赫連侍的。」
搶在駱景安之前,她又說:「只不過我會出面替你作證,只是將赫連侍借走半月,並且請如夢樓再派信得過的人跟隨,以便監視赫連侍是否有背叛之意。這樣如何?」
這樣既保全了如夢樓的聲譽,同時也能達到目的。
駱景安實在是佩服面前這姑娘的才思:「只是為了和上面的人交代,我還是多嘴問一句,您為何非要借赫連侍呢,如月樓中他的賭術並非最高。」
「為了救人。」
謝雲嫣紅唇微啟,聲音中充滿了真摯。
雖然是贏了賭局才換的借出赫連侍半月,可駱景安要是真咬死了不放人,她也沒轍。
因此,駱景安確實是幫了她,還將如月樓的辛秘如實相告。
別人待她以誠,她亦會真誠相待。
「救人?」駱景安這輩子頭一次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謝雲嫣看着他驚訝的神情:「赫連侍曾是江州神醫的弟子,天賦極高,只是二十一歲開始沉迷骰術,因此被神醫逐出師門。」
「你是要?」
「他在骰術上,精進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的一身醫術,卻可以救無數人。」
謝雲嫣聲音低軟,客客氣氣地說,「不說遠的,就是我娘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我總得找個信得過的人照顧。」
她尋赫連侍,一方面是要找機會送進國公府,幫蘇鈺的同時也拿到綠綺琴;
另一方面,是真的希望通過自己,能讓赫連侍幫到更多的人。
為了復仇,也為了撐起將軍府的門楣,她這輩子註定是要雙手染血的,說她膽小也好,說她偽善也罷,謝雲嫣只想在力所能及之處,能幫到更多能幫的善良人。
駱景安忽然沉默了下來,他望向謝雲嫣的眼神再次變化,無措,探究,憤慨,敬重……
這些情緒似乎一下將他遮掩了起來,那雙從來都是狡黠的眼睛裏,只剩下暗淡。
「赫連侍的事情我會親自向上面解釋,您什麼時候想將他送回來都可以。」駱景安望着謝雲嫣,「謝姑娘,您是否能答應幫我一個忙?」
謝雲嫣也沒有想到自己和駱景安間的對話,你一言我一語,竟不知不覺走向了這樣深的地步,能說出心裏話,她是痛快的,可還是有微微的擔憂:若是被這隻狐狸從背後謀算……
但她是謝雲嫣,敢做,就敢不後悔。

第28章 趙氏急了
長安城中沒有能夠過夜的秘密,次日清晨,就有別有用心之人到將軍府來拜訪。
只是將軍府只出來了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嬤嬤。
無論問什麼,都只有一句話:「我家夫人胎氣不穩,小姐陪着去郊外禮佛。何日歸來?當然是夫人胎氣穩了才回來。」
再好奇,也沒有在主人不在家的時候,登堂入室的道理。
有不死心的人安排了人,片刻不停盯着將軍府的出入口,可一天下來,腿都蹲麻了,也只見到了外出採買的低等婆子。
而從採買份例上來看,也只是上不了主子飯桌的尋常菜蔬。
遠在京郊寒潭寺的謝雲嫣,已經搭好了義診棚。
「高……」赫連侍剛說了一個字,就被謝雲嫣的目光嚇得趕緊換了稱呼,「大小姐,您真的願意教我骰術嗎?」
謝雲嫣輕輕拂過已經布置好的腕枕藥箱等物,點頭應道:「是,前提是你白天能安心在這兒做兩個時辰的義診。」
曾經,她用賭術和滿身智謀用在了替蘇黎鋪路,算計他人,謀害他人,最終也害了自己。
這一次……
她會讓那些人血債血償的同時,用自己的這身本事,行一條自己的道路。
天不渡良人,她謝雲嫣來渡!
「小姐,都安排好了!」聞秋拍着手上的灰,興沖沖地跑了過來,「繪春守着夫人午睡,讓我來服侍您用午膳。」
就在這時,月韻突然從義診棚後繞出,行了一禮,原本想繼續說些什麼的聞秋見狀,立刻閉上嘴,走到了一邊準備茶水。
謝雲嫣抬眼,示意她說話。
她身邊除了四個心腹大丫鬟之外,可能夠進屋服侍的,也有十幾人,這些時日謝雲嫣事多。
除了去江州的忍冬外,剩下三個丫鬟也被她使喚的團團轉。剩下的小丫鬟們,便鉚足了勁,爭着服侍她。
只盼着能在年歲合適的大丫鬟放出去之後,占上一等丫鬟的缺。
可也不知月韻這兩日做了什麼,只要她想開口說話,只要一個動作,眾丫鬟便都停下動作,為她留出地兒來。
「哪些人去過將軍府,奴婢已經查清底細了。」
從謝雲嫣到寒潭寺,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時辰,就算早已安排,這個時間也剛夠打馬來回。
而月韻,已經將連他們的底細都摸清了……
「有蘇黎或是邵家人嗎?」謝雲嫣用了一口聞秋奉上的茶,擺了擺手,「把齋飯擺到棚里來,吃了飯且有的忙呢。」
以謝雲嫣的腦子,不用細問,就已經猜到月韻此舉,多半是早已得了蘇鈺的指示。
「有二少爺的心腹小廝,在將軍府後門盯了許久。他回了國公府後,有個小丫鬟借口買胭脂,去了邵家附近。」月韻道。
邵菀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還覺得勾上蘇黎,就能兩人聯手,將她徹底利用之後踩在腳下。
月韻抬眸:「奴婢還打聽到一件事。」
「什麼?」謝雲嫣看着赫連侍和葯童商量還要置辦什麼,隨口問道。
「夫人令人暗中重金懸賞,要尋找能讓國公開口說話的神醫。」
謝雲嫣點了點頭,並未說話。
月韻口中的夫人,自然是現在的靖國公夫人,被她當街喊破白紙裝銀票,出了大丑的趙氏。
看來,她是急了。
若是靖國公沒有留下遺囑便去世,按照長子承爵的律法,國公之位就要落到蘇鈺頭上。
趙氏和蘇黎,自然不會允許自己籌謀多年,卻為他人做了嫁衣。
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讓國公府立下蘇黎承爵的遺囑。
想到這裡,謝雲嫣差點兒笑出來。
前世有她幫忙,今生,她要讓這兩個狼心狗肺之人,跪在地上,求着蘇鈺接過爵位。
她心情大好,囑咐道:「月韻,既然你現在跟着我,那就幫我辦幾件事情。」
月韻肅聲道:「是!」
「首先,你去找人接了國公夫人的懸賞,記住,要找絲毫不通醫理,但是口才出眾的。」
「其次,告訴你家公子,兩日之後請他帶個病重之人,到此處來尋我。」
謝雲嫣看着這個跟謝雲芷一個年紀的姑娘,柔聲道:「記住,萬事小心。」
月韻動作一頓,臉上泛上了一層柔軟的情緒。
這是除了公子之外,第一個對她說這話的人呢。
怪不得公子會在宮裡出手相助,還讓她隨侍左右。
見月韻鄭重應下便轉身離去,謝雲嫣匆匆吃了兩口飯,叮囑聞秋盯着義診棚,便匆匆向寺里走去。
剛進後院,便聽見了熟悉的聲音,謝雲嫣加快腳步:「娘親,您怎麼起來了?」
謝夫人正扶着繪春的手要往外走,見了謝雲嫣,臉上露出溫柔的笑:「雲嫣,正好你過來,陪我去正殿上一炷香,求菩薩保佑我們一家平安吧。」
娘親的提議,謝雲嫣自然不會反駁,她替換下了繪春,扶着謝夫人便去了正殿。
謝夫人端正跪在菩薩面前,雙手接過小沙彌遞過的香,貼在眉心,喃喃祈禱。
看着娘親如此虔誠,謝雲嫣也只好雙手合十,跪在娘親旁邊,做出祈禱的樣子。
口中念着祈福之語,心中卻沒有半分崇敬。
若是這些泥胎木偶真能回應香火,那為何樂善好施的好人在艱苦求生,而踩着他人血肉向上的惡人得以平步青雲?
她將只信自己,也只靠自己,庇護親人。
就在謝夫人停下了動作,將香插好之時,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喧鬧之聲。
「繪春,去看看是出什麼事了?」謝夫人溫溫柔柔地開口,隨後拍了拍謝雲嫣的手,「雲嫣,不必擔憂,寒潭寺是皇家寺廟,不會有外人闖入的。」
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謝雲嫣抿了抿唇:「我多慮了。」
沒過多久,繪春便額角帶汗地回來了:「是楊閣老的夫人,聽身邊的丫鬟說,楊夫人早上進香時,意外遺失了先皇所賜的紫金宮鈴,正使人去找呢。」
謝夫人聽完,連忙從隨身荷包中取出一物:「快去問問楊夫人,是不是這個?」

第29章 姐妹相認
定睛看去,謝夫人手裡拿着的,正是一個精雕細琢的紫金宮鈴。
繪春不敢耽誤,小心接過宮鈴之後,抹了把汗就跑了出去。
謝雲嫣美目連閃,低下頭去默默思量。
楊閣老是兩朝老臣,鐵杆的太子黨,先帝登基時治理江南官場亂象,當今天子理政後又幫着處理倚老賣老的臣子,可以說是內閣中最受皇帝信賴的閣老。
若不是年紀太輕,到現在才五十有一,早就摘下首輔之位了。
這樣受器重的閣老,他的夫人在貴婦圈中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
但在宮中,楊夫人有時說一句,要比楊閣老上十封奏摺還要有用。
這其中緣故,要追隨到皇帝還未登基之時。
當年先帝御駕親征,雖然大勝而歸,卻也傳出重傷昏迷的消息,趙王便動了要逼宮奪嫡的心思,一場鴻門宴,困住了太子妃與小皇孫,欲以妻兒性命,逼迫太子退位讓賢。
當時楊夫人也在宮宴上,敏銳地察覺出不對。趁太子妃慌亂時,將自己的小兒子與小皇孫掉了包,又令女兒換上宮女服飾,鑽了狗洞出去報信。
正因楊夫人的當機立斷,太子才能抓住機會,帶兵反撲,贏下了這場奪嫡之戰。
只是楊夫人的小兒子,卻被趙王在臨死之際一把拽住,摔到了金鑾殿下,當場斷氣。
先帝感念楊家高義,親筆書寫「忠義」二字匾額賜下,又以宮鈴為信物,收楊夫人為義妹,封號楚國長公主,贈封地與食封,楊夫人所處子女,全部委以重任。
楊夫人得了封賞也沒有招搖過市,仍舊是樂善好施的性子,這更讓天家念她的恩,長安城中誰都知道,皇帝喊「姑姑」喊得最誠懇的,就是這位楊夫人。
如果沒記錯,楊夫人會定期去寺廟為自己早逝的兒子上香。
難道,她也是來寒譚寺嗎?
怎麼會如此巧合。
腳步聲將謝雲嫣從思緒中喚回,只見繪春領着一名嬤嬤進來道:「夫人,大小姐,這是楊閣老家的唐嬤嬤。」
這名唐嬤嬤頗有些年紀,打扮得也貴重,很是能幹的樣子,她向兩人行了一禮:「老身奉夫人之命,請謝夫人與謝姑娘前去廂房一敘。」
頓了頓,又恭恭敬敬道:「二位送還宮鈴,夫人本應親自道謝,只是日前夫人足痹發作,實在走不了路,還請二位見諒。」
謝夫人客氣了兩句,便攜着謝雲嫣的手,隨唐嬤嬤一起走出了大殿。
幾人離去後,大殿重歸寂靜,自深處緩緩走出一個穿着尼姑衣裳的女人。
歲月在她臉上雖然留下了皺紋,可卻好像是金魚柔軟的尾巴,讓她柔美的臉上更添風韻。
細看之下,她的五官和蘇鈺,竟有七八分相似。
小沙彌見她,連忙施了一禮:「貴人安好?」
女子好奇地看着謝雲嫣剛剛離去的方向,問道:「那是誰家的姑娘?」
「是將軍府的謝家的人。」「今日鈺兒的卦象竟有了一線生機……」她唇邊的笑意慢慢斂去,只剩下雙眼中的悵然,「會是她嗎?」
寒譚寺不大,謝雲嫣扶着謝夫人,沒過多久就走到了楊家歇息的廂房。
一進門,便看見高背椅上坐着的婦人,穿着簡單樸素的月白衣裙。雖不算美艷絕倫,卻勝在氣質高華,只是唇色泛白,雙腿自膝蓋以下不自然地僵硬,一看便知身體孱弱。
楊夫人原本是帶着內疚又感激的笑容的。
可是在看清謝雲嫣長相的一瞬間,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她連忙又去看謝夫人,脫口而出:「靜婉!怎麼是你!」
謝夫人閨名,就叫做林靜婉。
「雯姐姐,沒想到竟是你!」謝夫人也滿臉震驚,快步上前,拉起了楊夫人伸出的手。
兩個婦人四目相對,齊齊滾下淚來。
旁邊人連忙上前又哄又勸,而從他們的話語中,謝雲嫣這才拼湊出娘親與楊夫人之間的故事。
謝夫人出身江南的商賈之家,小時和楊夫人家曾做過鄰居,林家仰慕楊家書香門第,楊家敬佩林家接濟窮人的行徑,兩家人雖然姓氏不同,但卻比一般的親兄弟還要好。
楊夫人年長,從小就把謝夫人當親妹妹看,謝夫人從女紅音律再到讀書習字,都是跟着楊夫人學的。
只是後來楊家發跡,居家入長安,謝夫人也嫁給了謝玄,隨着夫君一起遠赴邊疆,兩家雖然還有書信往來,兩個異性姐妹之間卻也斷了聯繫。
謝家返京,是在當今天子登基之後的第七年,那時楊夫人因為幼子之事,已經閉門不出,只在固定的日子出門上香。
前世因為謝夫人從未來過寒譚寺。直到離世,都不知道自己想念多年的鄰家姐姐,同在長安。
可謝雲嫣怎麼看怎麼覺得,兩人對比之下,娘親的驚喜之意像是強裝出來的。
彷彿她早已知曉,楊夫人就是自己幼時的林家姐姐一樣。
那個驚世駭俗的念頭再次浮現出來——
娘親,會不會也與她一樣,是重生歸來呢?
「這是你家丫頭吧?長得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楊夫人剛一平復情緒,就把謝雲嫣拉到身邊,「只是這眼睛不像你,是隨她父親罷,英氣勃勃的!」
謝雲嫣略一思索,行了拜見長輩的常禮:「雲嫣見過姨母。」
不管娘親是不是重生,但是楊夫人,會是她很大的助力。
有機會,可不能不抓緊。
楊夫人細細打量謝雲嫣,見她雙目清澈,眉目舒展,頗有些意外。
這些日子,她雖閉門不出,但也聽到關於謝雲嫣的不少傳聞。
可眼前的姑娘,和傳聞中那個脾氣火辣,得理不饒人的形象,大相徑庭。
尤其是昨日,靖國公夫人還上門尋她,好一頓哭訴……
「雲嫣,你可是和靖國公家有些誤會?」楊夫人想到將軍府現在的情況,還是決定開口說合。
畢竟,靖國公府勢力很大,不管是將來國公痊癒,還是其子承爵,對付謝家的女眷們,易如反掌。

第30章 閣老夫人
謝雲嫣笑笑,道:「姨母這是被國公夫人登門拜訪了吧?」
見楊夫人點頭,她便簡單將趙氏和蘇黎兩人,在謝將軍身死後做過的事情講了講,重點提了趙氏用白紙假裝銀票,與蘇黎在宮中誣陷她這兩件事。
只是隱去了蘇黎和邵菀暗通款曲之事。
楊夫人雖然避世多年,可隨楊閣老一路官場沉浮,謝雲嫣沒說幾句,就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
「好孩子,辛苦你獨撐謝家門楣了。」她拉着謝雲嫣在身邊坐下,又親手給她端過茶點,「今後若再遇到這種不講道理的人,就讓他們到楊家尋姨母來。我倒要看看,他們在皇上面前是否也這般囂張!」
說到最後,還是帶出了陰燒的火氣。
「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雯姐姐你還是這護短的性子。」謝夫人笑呵呵地緩和氣氛,「我記得小時候我被人搶了珠花,姐姐一聽,拉着我就找上門去了。」
楊夫人也笑了起來,順着話口,開始和謝夫人交換起這些年的經歷來。
有小丫鬟捧着葯進來,在楊夫人耳邊低聲道:「夫人,該服藥了。」
楊夫人接過黑漆漆的湯藥一飲而盡,身邊環侍的嬤嬤緊接着遞上漱口的茶水和蜜餞,這一套流程行雲流水,一看就是做慣了的。
等到楊夫人含着蜜餞緩過神兒來,謝夫人傾過身子,擔憂地問:「雯姐姐,您這是什麼病?怎麼要用這麼腥氣的葯。」
楊夫人搖了搖頭:「唉,我也不瞞你——自打我沒了幼子之後,就落下了這個足弊之症,喝了多少葯,扎了多少針都沒用,只能靠這個土方子,才不至於癱在床上。」
謝雲嫣聽了,心神一盪。
失子之後,楊夫人多半是情緒激蕩,靖國公也是因為先前被捲入科考舞弊,氣急攻心,暈倒之後便四肢乏力,最後用錯了方子,導致重病昏迷。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謝雲嫣柔聲開口:「姨母,您是否暈倒之後才落下的這個癥狀?平日雖然不痛不癢,但是一旦季節變換,就覺得酸脹難耐?」
「是,你怎麼會知道?」楊夫人撐起身子,詫異地看着謝雲嫣。
「那是否給您請平安脈時,醫生都提出您雖然血虧,但不宜用人蔘等大補之物。而哪怕是紅棗等物,吃多了也容易心底發燥,甚至上火?」
「對對對,前些日子夫人只是進了一碗紅棗羹,燥得一夜都沒睡踏實。」唐嬤嬤連連點頭。
謝雲嫣心中有底,平靜開口:「楊夫人,我身邊有位能治此病的醫生,不如讓他給您看看。」
「這……」楊夫人望向了謝夫人,「是謝將軍身邊的人嗎?」
「雯姐姐,雲嫣說的是她帶來準備做義診的赫連大夫,此前曾潛心學醫多年,專攻針灸之術。」
謝夫人並不知道赫連侍醫術究竟如何。
可是那是謝雲嫣帶來的人,她相信自己的女兒!
楊夫人身邊服侍的人,看謝雲嫣的眼神也有了變化。
原因無他,謝雲嫣現在的名聲,實在是眾說紛紜。
而且……
一個武將家出來的大小姐,怎麼會認識比御醫醫術還高明的神醫?
楊夫人想了想,覺得也不好拂了她們娘倆的好意,便道:「唐嬤嬤,你去跑一趟,把雲嫣說的那人帶過來吧。」
吩咐完,便笑吟吟地問謝雲嫣平日都愛做些什麼,見她沒吃幾口點心,又趕緊安排人去要寒潭寺最有名的齋點。
完全是把謝雲嫣當成親閨女一樣。
楊家下人們交換了眼色,服侍得更加精心,生怕出一點兒差池。
不多時,就聽見唐嬤嬤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您留神腳下。」
一推門,就見除了赫連侍之外,唐嬤嬤身後還跟着一個續着山羊鬍,頭髮花白的老人。
「這是素日替夫人開藥的井大夫,曾經的太醫院院首……」唐嬤嬤低聲介紹,「老奴心想,井大夫熟悉夫人的脈象,說不定能給這位赫連大夫提供點幫助。」
聽着唐嬤嬤這番話,謝雲嫣心裏跟明鏡似的。
畢竟是跟着楊夫人陪嫁來的嬤嬤,擔心她的身體,也是理所應當。
「赫連侍,你看出什麼了?」她也沒有說穿唐嬤嬤的擔憂,轉向赫連侍。
再怎麼在謝雲嫣面前做小伏低,赫連侍畢竟是如夢樓的賭王,大咧咧掃了楊夫人一眼,隨口便道:「膝蓋處腫脹但不見青或紅,早上用艾薰時受了風吧。」
楊家眾人目瞪口呆。
知道膝蓋處腫脹,還有可能是唐嬤嬤路上說的。
才看一眼,就知道用了艾薰,還受了風,這就有些神了。
赫連侍像是聞到什麼一樣,眉頭猛地皺了起來:「用來帶牛膝的藥方?這是哪兒來的赤腳郎中開的方,是怕病人能動的時候太長了吧!」
這話說得過分,井大夫的臉色黑如鍋底,咳了一聲:「夫人是心悸暈厥,引發的足弊之症,以牛膝,雷公藤,川烏草烏入葯,佐以……」
「少跟我這兒掉書袋!」雖然多年不曾行醫,可赫連侍畢竟曾是神醫弟子,最看不慣的就是有人亂用藥物還振振有詞,「病人明明是血瘀導致雙足行動不便,且有血氣虛旺之症,你卻以治療風濕的藥方暫緩癥狀,不是庸醫又是什麼?!」
「豎子!」井大夫氣的風度全無,顫顫巍巍地指着赫連侍罵道,「什麼血瘀,你就是個信口開河的騙子!好好好,今後,我不會再進楊家一步,告辭!」
說罷,就要甩袖離去。
唐嬤嬤臉色大變:「井太醫留步!是我們的錯,我這就……」
「井大夫不妨留一步……」謝雲嫣實在不想再耽擱下去,讓楊夫人難做,「我以將軍府的丹書鐵券作保,若是赫連侍替姨母針灸後,姨母癥狀並未緩解,我便正午時分到您家門口,行三叩九拜的大禮,如何?」
楊夫人呼吸一窒,阻止道:「雲嫣,你不用這樣賭氣,有什麼事我們慢慢商量。」
見雙方僵持,倒是謝夫人輕輕一笑,開口說話了。

第31章 醫好頑疾
謝夫人聲音如春風拂面:「井大夫的葯多年來讓雯姐姐病情緩解,這是有目共睹的。但多一個人也多一條路,不如讓赫連大夫先為姐姐施兩針,看看效果?」
其實在赫連侍一進門,就說破她受風之事的時候,楊夫人就已經開始相信赫連侍確實醫術高超了。
只是井大夫畢竟為楊家看診多年,面子不能不顧,謝雲嫣的話又頂的太不留餘地。
她不好明顯地表露出偏向哪邊。
謝夫人這話,倒是給她遞了個很好的台階。
輕舒了一口氣,楊夫人露出了個笑臉:「這倒是個好主意,雲嫣陪我到內室,讓赫連大夫試試吧。」
謝雲嫣應了一聲,起身準備攙扶楊夫人。
娘親的話給她提了個醒,看來以後還是不能一味地憑實力剛硬。
過剛易折。
「不用進內室,夫人這腿隔衣施針便可。」赫連侍的態度,是完全跟着謝雲嫣走的。
謝雲嫣對誰恭敬,他自然也恭敬。
很快就有人抬來了一張軟凳,全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赫連侍身上。
只見他從隨身醫箱之中,拿出了一排銀針,垂首分辨了一下長短,取出一根,慢慢地沒入了楊夫人的膝蓋。
楊夫人面色平靜,全無平日針灸的痛苦神色。
赫連侍手上動作不停,流暢地從楊夫人膝蓋往下,一直扎到了足心。
細看之下,竟連成了一個陰陽八卦的形狀!
井大夫看清的那一瞬間,震驚地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來回掃視赫連侍和謝雲嫣。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他行醫多年,當然能看出這針法,是傳聞中的陰陽生死針!
這套針法,是江州段神醫自藥王谷學得,並加以完善後,名動天下的,據說一針下去,可逆轉生死。
因此才得了這個名字。
只是這套針法太過高深,只有段神醫和他的大弟子才能熟練運用。
段神醫遠在江州,而他的大弟子據說做了錯事,離開師門後便無人知曉去了哪裡,陰陽生死針等同於失傳!
八卦陣成,赫連侍又點燃了一小束艾葉,用艾絨輕輕拂過楊夫人的膝蓋。
「好癢。」楊夫人下意識蹙眉。
說完,才意識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她這膝蓋已經很多年沒有酸和脹之外的感覺了!
「癢就對了,這說明您膝蓋處的風寒被逼出來。」赫連侍用艾熏了半刻之後,才開口,並熄滅了艾絨,開始起針。
最後一針剛離開身體,楊夫人就奇異地覺得,有一股暖流,從上到下貫通了小腿經脈。
「姨母,我扶您走兩步看看。」謝雲嫣和赫連侍交換了一個眼神,走上前說道。
當看着楊夫人在謝雲嫣的攙扶下,慢慢繞着屋子走了兩圈,唐嬤嬤已經滿眼是淚,哽咽着說道:「夫人!您能走了,受了這麼多年的罪……您終於能走了!」
這些年來,雖然有湯藥緩解,可楊夫人想要行動,都必須是兩個健壯僕婦攙扶。與其說是走,倒不如說是被架着移動。
現在卻在一個小姑娘的攙扶下,走了兩圈。
這怎麼能讓她不激動!
站在一旁的井大夫滿面漲紅,恨不得狠狠給之前看不起赫連侍的自己一耳光。
楊夫人自己也激動萬分,謝雲嫣扶她坐下,等她稍微平靜了點兒,詢問:「姨母,您現在感覺如何?」
撫摸着自己的膝蓋,楊夫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施針前,我只覺得膝蓋處酸脹,小腿處是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現在膝蓋和小腿處有些痛癢,還有,之前腳底一直有股寒意,現在也是暖烘烘的。」
謝雲嫣道:「這是您的經脈在施針之後,得到了疏通,只要赫連大夫定期為您施針,加以湯藥輔佐,用不了多久便能行動如常。」
「只是姨母,您這足弊之症是心病所致,逝者已逝,我們還活在世間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唐嬤嬤聞言,擔憂地去瞧楊夫人臉色。
為了江山社稷,犧牲幼子性命這件事,是楊夫人心中永殤,這些年無人敢提。
「這孩子,你是有感而發吧?」楊夫人看她的目光更加柔和,長嘆一口氣,又轉向了謝夫人,「靜婉,這點上,做姐姐的不如你。」
謝將軍身亡,將軍府一落千丈。
可今日見了謝雲嫣,誰還能說,將軍府的女眷撐不起謝家門楣?
這背後,更離不開謝夫人的堅韌不拔。
如果謝夫人只知道天天垂淚,思念亡夫,謝雲嫣縱使有千般能耐,也不能順利施展。
謝夫人扶着腰站起身來,像小時候一樣,拉起了楊夫人的手:「雯姐姐,你我姐妹一場,哪有什麼不如的,我還等姐姐好了,幫我一起教肚子里這孩子識字呢。」
兩人含着淚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因為謝夫人有孕在身,她們也沒有久留,約好了赫連侍去閣老府施針的日子,便告辭出門。
等他們走出很遠,楊夫人忽然開口吩咐道:「雲嫣和靖國公府退婚之事,必有古怪。若真是看不上謝家,他們家二少爺又怎會在宮中糾纏雲嫣,最後落得被皇上禁足?」
唐嬤嬤說:「怕是看上了謝家的家產吧,聽說將軍府底子不薄。」
楊夫人搖了搖頭:「我看不會這麼簡單,哪怕謝家只有雲嫣一個,家產也不可能全給她陪嫁過去。你多留意下跟將軍府有關的人,我看雲嫣這孩子,並非池中之物。」
而另一邊,送走了千方百計想和自己套出針法的井大夫,赫連侍不屑道:
「哼,這人倒是見風使舵的一把好手,不給大小姐道歉,還有臉來套話?」
「畢竟做過太醫院院首,這本事自然是修鍊到頂點了。」謝夫人不在,謝雲嫣說話也鋒利了起來。
剛剛赫連侍施針和楊夫人走動的時候,謝雲嫣偷偷觀察過娘親,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一片平和。
這種平和,是只有知道結果的人,才會擁有的。
赫連侍剛入府一日,她也沒有對娘親提起過他真正身份,只說這人醫術不錯。
娘親又是如何確信,赫連侍能一鳴驚人呢?

第32章 義診揚名
再往前想想,娘親不是個到了新地方,就喜歡到處閑逛的性子,怎麼會這麼巧,突發奇想地散個步,就撿到了楊夫人的宮鈴。
謝雲嫣忽然又想起來一事,她只是想帶赫連侍在京郊進行義診,是娘親提議不如來寒潭寺,正好也能上香祈福。
難不成,娘親就是為了「偶遇」楊夫人嗎?
再想想那套被處理掉的毒被褥,被提前發現的蓮姨娘,謝雲嫣還是喊來了繪春:「你去打探一下,在我從江州回來之前,娘親見過什麼人沒有。」
她得確認娘親確實是重生,才能想法子將自己的事情說出來。
不然,謝雲嫣擔心貿貿然說出重生之事,會驚到娘親。
娘親肚子里可還懷着弟弟呢。
繪春應下,道:「小姐,邵家果然如您所料,低價拋售了鋪子,被遣散的夥計也都安置好了,馬上開門的話,今年就能見到盈利。」
被邵家弄走的這兩家胭脂鋪子,是東街位置最好的,這些年很有口碑。
「不,你讓他們先關門,把店內的東西全部重新布置,我另有用途。」
「另外,找人把邵家說將軍府不仁不義,見死不救的流言,傳得越多人知道越好。在我回京之前,最好讓每個長安城中的人,恨不得吐我一口唾沫才好。」
在安排好的殺價幫手面前,邵家果然為了儘快籌錢買罪,低價拋售鋪子不說,還將拖欠數月工錢的夥計盡數遣散,不給一分錢。
邵菀,你不是渴望踩着我得到人美心善的好名聲嗎,那這一回……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黃粱一夢!
楊夫人存了替謝雲嫣義診造勢的心思,離開時,是被唐嬤嬤攙着,自己上的馬車。
寒潭寺來往眾人見了,無不嘖嘖稱奇,也都打聽着,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有足弊之症的楊夫人竟能自己行動了。
便有楊家的下人,指引他們到了義診棚。
因為是皇家寺廟,寒潭寺施粥的頻率比其他寺廟都要高,所以周圍也住了不少貧苦百姓。
既然是貧苦百姓,自然也少不了身患疾病,卻沒錢看大夫的。
抱着有比沒有強的想法,加上看了楊夫人的情況,義診棚前很快排起了長隊。
很快,老百姓們便驚訝地發現,這個義診棚,是真的有兩把刷子!
那個手持銀針的大夫,兩針下去,便讓曲家中風的老爺子開口說話,轉身只是揉捏兩下穴位,又讓出氣多進氣少的季家小子,吐出了堵在嗓子口的那口饅頭。
而那個一身紅衣,美艷得讓人不敢直視的官家小姐,聽了大夫把脈之後,隨口便開出一張方子,救了誤服毒果的年輕人。
義診棚前的隊伍,越來越長,也有人開始自發地維持隊伍。
「大小姐,沒想到您除了賭術之外,竟還精通醫理。」赫連侍忙得渾身是汗,抽空灌了一碗冷茶,敬佩道。
他雖然精通陰陽生死針,可在昨日謝雲嫣給他點撥了之後,竟醍醐灌頂,終於參悟透了最難的幾針。
不然今日楊夫人的足弊,也不會立竿見影。
謝雲嫣低頭開着方子:「我從前跟隨父親在兵營里,為了能幫上忙,學過醫。」
赫連侍懵懵地點了點頭,心想,不愧是高人,在兵營那種地方,都能把醫理學得如此通透。
要不是高人只停留在理論階段,在醫術上的造詣,說不定會和師傅段神醫一樣高呢!
實際上,這是謝雲嫣臨時想出的借口。
前世蘇黎身中奇毒,她為了救他,翻遍了古籍。從對醫理一無所知,學成無所不知,才擬出一份方子。
曾想以身試藥,忍冬不願她犯險,暗中去向藥王求解藥,條件就是成為他的葯人。
等謝雲嫣得知真相趕去時,忍冬早已因為不堪折磨而自盡,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現在,她不僅要用這身醫理來接濟窮人,還要捧出赫連侍,讓連同藥王在內的這些人,生不如死。
義診棚這邊忙得熱火朝天,長安城中的靖國公府,又是另一種情況。
國公府內,趙氏看着受了廷杖後,只能卧床的兒子,舉起床邊的香爐,狠狠往小廝身上砸去:
「廢物!這就是你們找回來的大夫?連少爺的傷都醫不好,還想領賞金?」
小廝額頭被砸了個大口子,也只能跪在地上,哭訴道:「回夫人,奴才這也是通過太醫院的關係,才找來的人啊。」
「說是江州段神醫的弟子,奴才親眼看着他用藥之後,原本動都動不了的病人就開口說話,這才敢帶進府里的。」
趙氏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早知道,那天就先讓謝雲嫣那個小賤人把藥方留下了!
黎兒這次受了天家懲罰,她想着要儘快把世子位定下來,才花了重金懸賞神醫。
誰能想到,人來得不少,卻全都是只長了一條舌頭的騙子。
要不是她留了個心眼,先讓他們試着治一治黎兒的傷,國公爺現在就被他們治得見閻王了。
「娘,這些騙子打死就是,何必和他們置氣。」飲下湯藥止痛的蘇黎艱難開口,「現在最重要的是父親的病,還有國公府的聲譽。」
「我這也是着急,要不是那個死丫頭得了皇帝青眼,我早就……」
「我知道……」蘇黎眼底有陰狠的光一閃而過,「您放心,兒子已經安排人手,將她對邵家見死不救的事情宣揚出去了,而且,邵家人會親身出來作證。」
「邵家和謝家,那可是好的穿一條褲子的關係。到時,長安城中的人便會相信,謝雲嫣不但鐵石心腸,還將奴婢之死栽贓陷害在邵家身上,是天煞孤星,要克盡一切親近之人。」
「而靖國公府,就是被她克的,聖上也是被她蒙蔽,才會斥責兒子。」
蘇黎早已安排榮妃,找機會讓皇帝腹瀉一場,這就可以坐實,是謝雲嫣克了皇帝。
處理得當的話,「妖女」這名號,謝雲嫣不接也得接!
趙氏聽了兒子這番安排,才覺得心口的大石稍稍有些搬開:「但你爹一日不能說話,你的世子位就一日定不下來,娘的心也安定不了啊。」
「說起這個,娘上次去閣老府見楊夫人,有沒有問過她用的是什麼方子?」

第33章 蘇鈺現身
趙氏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了兒子的意思。
她平復了一下情緒,仔細思量一會兒,道:「這確實是個門路,我過兩日就備上禮,再去一次楊閣老府。」
「嗯,順便再勸勸楊夫人進宮一趟,只要她能說一句我們家不容易,眼下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母子倆正謀划著該備些什麼禮物,從門外摸進來一個小廝,低着頭,悄聲道:「公子,成了。」
蘇黎大喜,強撐起身子:「真的嗎?!」
小廝點頭稱是:「我們雖折了八個好手進去,但那人連中三箭,有一箭正中後心,八成還沒進長安城,就一命嗚呼。」
趙氏隱約猜到了他做了什麼:「黎兒,什麼成了?」
「娘親不是擔心多年謀劃,最終為人作嫁嗎?」蘇黎要不是必須卧床,現在已經仰頭大笑了,「如果爹只有我一個兒子,即便他再也說不了話,世子位也是兒子的囊中之物!」
心臟狂跳,趙氏半晌才又擠出一句話:「我的兒,我現在就使人去打點大夫,讓那個短命鬼就算能撐進長安,也沒人給他治傷!」
……
有了前一天的鋪墊,第二天,謝家的義診棚被蜂擁而來的百姓,擠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謝雲嫣一邊幫着開方子,一邊不時往外張望。
她與蘇鈺的五日之約,今日到期。
月韻也向她拍胸脯保證,已經將讓帶個傷員來的信息傳給了蘇鈺。
但不知為何,從今日醒來時,謝雲嫣就莫名覺得有些心顫。
直到艷陽高照,還是沒有看到蘇鈺的身影。
中午簡單的吃了兩口飯後,謝夫人見她累得眼底烏青,強壓着謝雲嫣在屋裡小憩一會兒。
自重生以後,謝雲嫣沒有一刻不是繃著根弦的。雖然不想睡,但身子一沾床,便睡了過去。
甚至,沒來得及考慮要不要讓月韻再去聯繫蘇鈺。
謝雲嫣感覺自己只是剛閉上眼睛,耳邊就傳來一陣喧鬧。
有人大力搖着她的肩膀,謝雲嫣皺眉,硬是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只見月韻面帶驚慌站在床邊,見她醒了,立刻說道:「謝姑娘,主子他……」
這話猶如驚雷,讓謝雲嫣幾乎從床上彈跳而起:「蘇鈺他出什麼事了?」
前世,蘇黎此時為了騙取謝家家產,正全心全意換取她的信任,騰不出手來對蘇鈺下手。
難不成,現在受了廷杖的蘇黎,不去好好養傷,還有心力對蘇鈺動手了?!
「主子從莊子上回來,被偽裝成流寇的人埋伏,身受重傷。」見她醒了,月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道。
「傷勢多重?」難怪這個時候還沒來,竟是被埋伏了。
「有一箭正中後心,雖有護心鏡擋着,但還是傷到了心脈。而且,跟着主子的人說,從昨天後半夜開始,主子發起高熱。」
「怎麼現在才過來?」謝雲嫣越聽越急,匆匆披上外衣就往外走。
月韻跟上她的腳步:「主子不許來打擾姑娘,怕有漏網之魚,對姑娘與謝夫人不利。用還氣丹吊著回了城,卻沒想到,城中熟識的大夫都不在,其他兄弟自作主張,把主子送來這兒了。」
還氣丹是靖國公府秘葯,蘇鈺和蘇黎每人手中只有一顆。據說只要還剩一口氣,就能暫時保住性命。
聽見蘇鈺已經服了這葯,謝雲嫣算是小小的鬆了口氣,顧不上去細細思量,幾乎是小跑着往外走。
義診棚旁圍着的人,見是她來了,紛紛讓開,刺鼻的血腥味兒撲了過來,讓白晃晃的陽光都帶上了死氣。
謝雲嫣被這股味兒一刺,眼前立刻晃過了在地牢中被折磨的日夜,腳下一崴,嚇得月韻和聞秋連忙扶住:「小姐當心。」
腳腕處傳來的痛疼,奇異地讓謝雲嫣定下心神,她心底暗暗懊惱,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又不是確定無回天之術,怎麼慌亂至此?
她一瘸一拐地走進了義診棚,看清了躺在簡陋病床上的人時,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會傷得這樣重?
左臂,腰側,後心處都有箭矢造成的血洞,其他地方也能看見被利器劈砍造成的傷口,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丟在一旁的青衣,已經被從裡到外染成了血色。
那張絕代風華的俊臉,現在白得像雪,嘴唇也沒有一點兒顏色。要不是還有微微呼吸,幾乎就是個死人。
「其他傷口還好,最重的是後心那一箭,傷到了心脈。」赫連侍沉聲道,「我以替他施針,止住了出血,但還是不夠。」
「讓我看看傷口。」
話說出口,謝雲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沙啞成了這個樣子。
將蘇鈺送過來的暗衛有些猶豫,本朝雖然男女大防不如前朝嚴重,可未婚女子去看男子的身體,還是不妥。
赫連侍卻沒有這樣的顧慮,上前就掀開了蘇鈺上身的裡衣,示意謝雲嫣細看。
醫者父母心,在大夫看來,病人的身體和需要修復的瓷器沒有任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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