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過各位鄉親父老，承蒙不嫌棄，來捧小子場，小子我明日再替大家說個後續。」說書先生拱手賠罪，圍處聽書津津有味的人群也極為知情達意，並不強求，抱着憾意而散。

說書先生言談不俗，雖然龍脈是李家皇事，不可求，但好歹眼饞望一望，而有時透露的祖墳風水，豐壤吉土，不僅能讓自家老祖宗好好閉上眼，安靜躺着，不來打擾子孫什麼的。畢竟後世子孫都不庇佑個一官半職，還來嚇唬，還能稱宗道祖的嗎，呸！

說書先生把桌上的家當收好，將茶杯遞與掌柜，道聲謝，「叨擾了。」然後轉身，說書先生對走近幫忙拾掇的餘姚輕聲言道：「跟我去走走。」

餘姚有點警意，防人之心不可無。說書先生輕笑，看出了餘姚的意思，「放心，這麼大個人了，不好拐走，值不了幾個錢，況且也沒人要呀。」

餘姚一臉尷尬，跟着說書先生走進深巷，小鎮不大不小，千餘戶人家，鎮上窮苦人家的門戶，餘姚大多認得，至於家底殷實的鄉室宗族，門檻太高，餘姚沒長這麼長的腳，可跨不進去，也不想去，一些個大戶扎堆的寬敞巷弄，餘姚甚至都沒有踏足過，那邊的街道，多鋪以大塊的長條青石，梅雨時節時，絕計不會一腳踩下去就弄得泥漿四濺，一分銀子一分貨，這些有錢老爺飽漢不知餓漢飢，極會享受。那些質地極佳的青石板，經過不少年頭進親中途進鎮來人馬車輛的踩踏碾壓，早已摩挲得光滑如鏡。

兩人並肩行走許久，說書先生似乎忘事地獨望曲延小徑，餘姚心平氣和靜靜等着。

「先生。」餘姚終於耐不住性子，坐在這裡不說話，如果是看風景，還不如先說了再看，對大家都好，我也不管你，你說完了我就走，你等會要看多久看多久。

說書先生放指於嘴前，作出噤聲狀。

餘姚哦了一聲，無奈點了點頭。怪說不得皇帝對於文人都要給三分面子，肚子里有點墨水了不起呀！

說書先生停在一處繞水石欄上，隨性坐上，「我名為陸東浦。」

餘姚心中腹誹，「管你叫什麼呢，你叫天王，老子也不管。」

說完，陸東浦笑着拿出裝滿箴言用以解讀的竹籤的竹筒，示意餘姚抽出一根，餘姚依言而行，從裏面挑出一根，捏在手心上。

餘姚低頭看了看，忍不住問陸東浦是不是裝裝樣子，這有點是路邊招搖撞騙的半仙騙人的手段，都使在我身上了嗎，是不是等會解讀個故弄玄虛的下下籤，就來伸手要錢，破財消災。

「拿着別看，不然不靈了。」陸東浦鄭重說道。

餘姚將竹籤放在腿上，暗自嘀咕，我找你本來就沒心思看這個，求着我看也懶得看，如果是個下下籤，礙眼，「我聽先生先前講龍脈講得頭頭是道，有一個事想請教先生。」

「西蜀龍脈。」陸東浦一臉篤定。

「等會我說的時候，你別說話。」陸東浦不看餘姚震驚臉色，自顧自的告誡。

不讓餘姚問起，亦是為他好。少牽扯些因果，天道不知者不罪，不問者少因果，牽扯而入，折壽一年。所以天下大多傾囊相授的人大多不長命。

「我不會多問了，先生請講。」餘姚坐在冷屁股的青石板上，正襟危坐。

「常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陸東浦縮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十指顫抖，自他與餘姚說上一字就落到這樣境地，娓娓道來。

「龍，可巨可微，能幽能明，天下地勢脈絡是一國龍脈，西蜀在東西地勢交界處，自蜀關口一出，便直下百仞，就像龍自中斷脊，抽筋剝皮，是無疑的死龍脈，蜀地便生不出能一統天下的真龍，只不過大山十萬，山川大澤多有蛟龍作匯。蜀地其下江南道踏板平地重辟龍脈，又一鼓作氣生出真龍龍朧，所以才說守不了境安不了民的南平也有一統天下的命，而西蜀卻找不出一絲這樣的跡象，西蜀三百年偏安一隅，深諳知國如享小鮮，安世太平，可每次出蜀都無功而返，便是如此緣故。」

「西蜀真的就無藥可救了。」餘姚歪過頭，心中寬慰，「也好，省的這麼多事。」

「命中無此，求也是求不來的。」陸東浦認真說道，以為餘姚真的就傷心於西蜀了。

「要不我幫你看看。」陸東浦寬慰餘姚，好好君子狀。

從口袋裡拿出六枚「永符通寶」的半兩銅錢，陸東浦放在石欄上依次鋪開，眼光清明，口誦六爻。

「先生還會算卜卦象？」餘姚好奇問道，道家玄談，衍生五術山醫命卜相，除去以此吃飯的道士，儒家講求不語鬼神亂力，他倒沒聽說過一介書生何時會紆尊降貴地學這門手藝。

「我家老師說，技多不壓身，不像女子，多了會壓死人，多學學總是好的。所以有個好為人師的老乞丐來學宮時順手教過我，只不過略懂皮毛，算不上精通。」陸東浦解釋說，突然想起又好像不久前見過。

說完，陸東浦平地拔節地拋出銅錢，占正六爻方位，銅錢需羚羊掛角六次，才算成了。

銅錢落於石板上，陸東浦大手蓋住，仙人撫大頂，平手翻開，銅錢正面為陽，反面為陰。第一枚正面覆陽，但無關大局，要看後面幾枚的正陽反陰。

三枚皆陽。陸東浦滲出汗滴，體內修為如絕堤洪水傾洪而出，一去不復返，儒生升境最得老天爺貴人提攜，所以不免吃人嘴短地予取予奪。陸東浦早已鞏固紮實無比的一品氣息不穩，再翻開一枚，直跌二品。

陸東浦還是一意孤行，將第五校銅錢翻開，陽。陸東浦一絲寒意，卦象說差不差，六陽齊具是無疑的好卦，但好也不好，如果最後一枚為陰，便是陽極陰生，最終功虧一簣。陸東浦想不了這麼多，將第六校拋出，聽天由命。

餘姚突然插口說道：「先生，如果最後一枚為陽或者為陰會怎麼樣。」

陸東浦不瞞着，「為陽，是六陽齊具，上上的好卦，龍得潛時而起。如果最後一枚為陰，就徒生轉折，龍死於野，血流八荒，一步錯相去千里。」

「那豈不是很無聊，一線生機全是最後一枚，一個不好，先前的事先付諸東流。」

「也可以這麼講。」陸東浦點頭，準備將手攤開最後一枚銅錢，六爻才算完全，自己也完了使命，安心赴死去吧。

「先生是用命在卜卦嗎？」餘姚看出一絲端倪，一品高手的深淺自然不會被餘姚輕易看出，可此時陸東浦自身難保，就無力控制自身氣息流動。陸東浦氣息忽深忽淺，透出一絲枯枝的衰意，餘姚看過古籍，占卦滲透天機，便是以命去卜的。

餘姚將手放在陸東浦的手上，不讓陸東浦翻開，輕聲說道：「卜卦不管結果如何，都是求得一絲心安，先生何苦用命去換。況且我餘姚一向都是不信命的，原來鎮上的半仙是被我氣走的，就是討厭他裝神弄鬼的。而且如果先生死了，稷下學宮會不會找我賠命，先生想死，我還不想死呢。」

陸東浦愕然，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稷下學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