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之中的三層小樓越來越清晰。
夜色之中,他們能清楚的看見它雪白的牆壁與青灰的瓷磚。三層那宛如糖罐的玻璃建築，更是反射著屋內溫暖的燈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唯有樓外那扇破舊的雙開大鐵門,與那棟樓格格不入。它放在那裏,甚至有些礙眼了。
戰車越開越快，就在逼近鐵門時,律恆猛地一轉方向盤,戰車幾乎是擦著大門極限左轉！
蟲群緊跟而上，卻沒有那樣的靈活性。它們接二連三地撲向大鐵門,可那門上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將蟲子牢牢地阻擋。
連生瞠目結舌地看着蟲子撞上那堵透明空氣牆,又被牆體彈飛。
戰車再次右轉。
律恆駕駛著戰車,繞著小別墅轉了一圈。蟲群就緊跟在戰車身後,可它們再也無法形成黑色的蟲旋渦。
那棟小樓外奇怪的防護器具將一切蟲類阻擋。它們被看不見的牆撞得七零八落,一時間竟都無法很好的組織起追擊。
「這……」連生反手抓住聞柏舟的手,「這是你的家？！」
「是我的房子！」聞柏舟徹底緩了過來，他高興地道,「沖沖沖！回家！」
戰車應聲撞開大鐵門——
「哐當——！」
巨大的撞擊聲讓小別墅裏頓時湧出了許多人。
他們手持沖丨鋒丨槍,警惕地看着戰車。
這輛車實在是臟極了。車上布滿了乾涸的泥點子,讓車身的顏色都變得不甚清晰。各個窗玻璃上滿是雜亂的斑點,像是鳥類的糞便干固在了上面。
藉著前車的擋風玻璃,他們能看見駕駛座上坐着的是律恆。
屋內的人悄悄鬆了口氣。他們剛想靠近，就聽車內傳出了一道聲音：「別過來。」
那聲音大喘著粗氣，可守在門口的嚴峰卻聽出來那是聞柏舟的聲音。
「柏舟，你怎麽樣？！」嚴峰連忙往前走了兩步。
「別過來！」聞柏舟說,「我們車上可能有蟲,要噴葯。有毒,你們先回屋子裏。」
他說著按下了殺蟲藥劑，「滋滋」的噴氣聲隨着擴音器傳了出去。外面的人一聽，當即收槍有序地回了屋子。
連生看着那些人，一時間腦子裏複雜極了。
他們的衣服很乾凈，也很單薄。在2099這樣的環境裏，那樣單薄的衣物根本無法存活下去。可那些人露出來的皮膚上，卻沒有丁點凍傷的痕跡。
還有那些槍，如果他沒看錯，那已經是很古老的槍型……
他不由得想起了余星野和聞柏舟的那些話。
2025？這怎麽可能……
要是能聯通過去，那場毀滅世界的戰爭就根本不該存在。他們這些被毀了一切的人會先一步滅了艾瑞巴，沒了藍星毒瘤，大家都好過得很。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只聽著聞柏舟噴完了手裏的殺蟲藥劑。
聞柏舟明顯已經徹底放鬆了下來，他甚至彎腰撿起了一隻蟲子觀察：「應該都死乾淨了吧？車裏還會有殘留的活蟲嗎？」
「應該沒了吧。」余星野說，「剛剛觀察下來，活物好像必須得到你的同意，才能進門。」
「那再等一等咱們就下去。」聞柏舟看着自己的小樓，感覺從沒有這樣想念過它。
暖黃的戶外燈是宋女士給他配置的，它把純白的牆體都染成了米黃色。在夜色裏看起來，有一種暖洋洋又軟綿綿的視覺感。
「你們一會兒想吃什麽？」聞柏舟問，「要是廚房裏沒準備，我給你們叫外賣呀。雖然可能送不進來了，但我可以去大門拿！」
「隨便什麽都行。」余星野癱在座位上，「死裏逃生，我們不挑。」
聞柏舟想了想，決定一會兒給他們安排個三菜一湯。想到這裏，他就伸手拍了拍連生：「你有什麽忌口？就是不吃的東西。」
連生茫然了一瞬：「我什麽都吃。」
什麽家庭啊，還能有能吃卻不吃的東西？
聞柏舟瞭然地點點頭：「我懂了。」他又等了一會兒，率先拉開了車門：「走吧走吧，先把外面的蟲子都弄死！」
「都弄死！」余星野跟着他跳下了車，「你想怎麽弄死？」
聞柏舟跑到門邊，也不進去。只扒拉着門框問：「你們有沒有什麽，可以噴出去很遠的燃燒劑？」
嚴峰聽着他這要求有些詫異，打也沒追問。只讓人去隔壁給他取了過來。甚至還順帶著給他拿了一支火焰噴射槍。
「會用嗎？這個非常危險。」嚴峰問他。
「我來。」律恆走了過來，接過那把火焰噴射槍，「外面有些蟲，需要清理一番。」
需要燃燒劑和火焰槍來處理的蟲？
嚴峰瞭然頷首道：「你們注意安全。」
律恆領著聞柏舟重新回到了大門前，兩人都沒有出去，只把槍和噴射頭架在了鐵門上。
門外的蟲子似乎還未放棄他們，它們不停地撞著空氣牆又被彈飛。一波接一波地好似什麽奇怪的遊戲BUG。
聞柏舟在不絕於耳的嗡嗡聲中舉起燃燒劑，問律恆：「是這樣用嗎？」
見律恆點頭，他就毫不猶豫按下了開關。刺鼻的氣息頓時瀰漫了出來。他舉著噴射頭上上下下地將蟲群噴了個遍，才看向律恆：「該你了。」
律恆沉默地按下了扳機。
灼熱的火焰頓時噴出幾米遠，黑色的蟲群剎那間變作了一團巨大的火球！
它們嗡嗡著橫衝直撞，將火焰帶給了更多蟲子。
「謔。」
余星野湊過來一看，頓時爽了：「牛逼啊！我也要來！」
他拿過聞柏舟的燃燒劑，找准機會給另一群蟲子噴了過去。律恆隨即開槍，第二團大火球也順利誕生。
持續不斷的火焰威力極其驚人，不多時蟲群就肉眼可見的縮小了很多。
四人就站在門後，時不時地給蟲群來兩槍。直到剩下的蟲子四散離去，幾人才離開了門邊。
聞柏舟將頭盔一摘，招呼道：「回家了回家了！都跟我來！」
余星野拎着火焰噴射槍緊隨其後：「來了來了！你們倆也趕快！」
連生站在原地沒動，只看着聞柏舟。
律恆摘了頭盔，才對連生說：「這裏是柏舟的家，沒有危險。」
「2025？」連生遲疑着道。
律恆頷首：「2025。」
「怎麽證明的？」連生忍不住問，「這能看出個什麽來？」
律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進屋吧，等你睡醒了就有答案。」
連生猶豫一瞬，緊跟着律恆摘下頭盔，走進了房間。
剛進門，就聽聞柏舟在一邊說：「先做個檢查。」
律恆與余星野都配合著走進了檢查室，連生遲疑片刻，也沒說什麽，只跟着他們行動了起來。
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這間溫馨的小別墅已經完全變了個模樣。
除了依然保留着的客廳，開放式廚房已經被全拆了，它與餐廳相連，徹底改造出了三間檢查室。
更遠的地方聞柏舟暫時也看不見，他也跟着進了檢查室，在裏面慢吞吞地脫自己的防護服。一邊脫一邊還說：「這個防護服你們要拿去測一下，它的防輻射能力應該比現有的強很多。」
醫生點了點頭，說：「你先別操心這些，讓我給你檢查檢查。在那邊受傷了嗎？」
「應該，沒有吧……」
「應該？那我好好看看。」
他們一邊低聲說著話，一邊做着檢查。最後雖然沒有發現明顯的問題，但保險起見，他們還是要在檢查室裏帶著各類監測儀器住上一晚。
聞柏舟對這樣的安排沒有異議。他剛換上住院服，就見檢查室的小窗戶上趴了個人。
「舟舟！」聞教授淚眼汪汪地趴在窗戶上，聲音哽咽，「你好不好啊？」
「我可好了。」聞柏舟對他揮揮手，「聞教授，給自己留點面子吧。你的辦公室在哪裏啊，這幅樣子被其他教授看見了，可要笑話你了。」
「讓他們笑話，我擔心我兒子不行嗎？」聞教授扭過去擦了把臉，問他，「還好吧？」
「我挺好的，別擔心。你和媽媽還好吧？」聞柏舟問他。
「都好，都好。我的辦公室就在隔壁的那棟別墅，還有幾位你應該知道名字的院士，也來了。」聞教授說，「你媽媽接了個工作，最近都在忙。你姐……」
「我知道姐姐和她的數據分析組都在樓下地下室。」聞柏舟連忙說，「你來都來了去看看姐姐唄。明天我出來了再細聊哦。」
「好好，你先休息哦。」聞教授不舍地說，「對了你們能吃飯嗎？想吃什麽？」
「爸爸給他們弄個三菜一湯吧。我隨便什麽都行。」聞柏舟走到窗邊，隔着窗戶用手貼了貼聞教授的手，「謝謝爸爸了。」
聞教授看着他這模樣，更想哭了。只能應著聲抹了把臉，往門外去給傻小子弄飯吃了。
醫生給聞柏舟套上各類監測儀，又觀察了一會兒監測數據。確定確實沒問題，才說：「我先出去了，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就按床頭呼叫鈴。」
「麻煩你了。」聞柏舟笑眯眯地沖他揮了揮手。
醫生離開沒多久，嚴峰就敲響了他的病房門。
「柏舟。」嚴峰站在門口，笑着道，「現在方便聊聊嗎？」
「您快請進。」聞柏舟坐起身，「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過來，我得把還記得的事情都先告訴你們。」
他一邊說，一邊摸出手機遞給嚴峰：「我用手機錄了一些東西，你們可以看一看。」
嚴峰接過他的手機，卻放在了一邊：「先不說這個。你還好吧？」
聞柏舟沉默了下來，他安靜地看着嚴峰，好幾秒後才驀地自嘲一笑，坦白道：「我不知道。我見到的那些事情，確實有些衝擊我的認知。我……很多時候，我都很難受。」
嚴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緊了：「辛苦你了。」
聞柏舟搖了搖頭：「沒什麽。可能我很多時候的痛苦，都只是因為我能做的太少了。嚴中將，這不該是我們的未來。」
嚴峰眼神一利。
聞柏舟直視着他，認真地說：「我們不該活得那麽痛苦，我們的同胞也不該活得那麽……看不見未來。你們不要讓這樣的未來過來，我們有這個機會，就不能讓這樣的未來變成事實！」
嚴峰極為嚴肅地開口道：「這是必然的。我們會用盡全力去扭轉局面，那一天絕對不會到來。」
戰爭會發展到那個地步，絕不是一朝一夕的衝突造成的。那必然是長久的拉扯、摩擦、衝突、矛盾……甚至或許已經在星球的某一處爆發了曠日持久的代理人戰爭。
對於他們這些說得出「沒有我的藍星沒有意義」的國家來說，沒有人會輕易使用「定海神針」。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就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龍夏會全方位的利用目前所擁有的優勢，盡全力在這個終局到來之前，將對手扼死在決賽圈外。
「那麽，柏舟你認為，我們第一批要和他們交換的物資，應該選擇什麽？」嚴峰問他，「全球範圍的文明毀滅，勢必會造成文明的斷絕與倒退。他們有哪些東西是值得我們去換的？」
「可控核聚變。」聞柏舟毫不猶豫地說，「01號地堡在嶧城東山，前身是一座可控核聚變核電站。但在市中心的實驗區，他們還有一座13號地堡。這兩座地堡都是大型地堡。」
「那座13號地堡，我雖然沒去，但猜測在嶧城的工業園區。它依靠的是一座小型化的可控核聚變實驗堆。雖然是個實驗堆，但已經運行了很多年。他們這方面的技術已經十分成熟，保存得也相當完整。」
聞柏舟思考着說道：「如果擁有了小型化的核聚變堆，對我們的軍艦、航母甚至是概念裏拿不出來的空天飛機，它們的動力都不再是問題。」
嚴峰點了點頭。
他們在聽見律恆說擁有可控核聚變技術時，就想與之交換。只是那時候沒人知道2099目前的核聚變技術到底如何。
如果這項技術到手，已經不僅僅只是軍事上的巨大進步。它將是一把開啟世界能源革命的鑰匙。而掌握了源源不斷的可再生新能源的龍夏，無疑會成為新世界的領頭人。
到時候，不管是海水淡化工程，還是星際航行項目，甚至空天母艦的研發，能源都不再會成為阻礙。
現在整顆星球所有有能力的國家，都在馬不停蹄的研究可控核聚變。
到了世界格局將要天翻地覆的時候，嚴峰毫不懷疑艾瑞巴為此發動戰爭的決心。
「除此之外……抗輻射服也可以問一問。」聞柏舟思考着慢慢說，「他們的防輻射圖層做得非常好，這個也應該有穩定的工廠生產。還有他們的車子，很多技術，你可以去問問律恆。」
嚴峰又問：「那你覺得，他們最需要什麽？」
「冬天抗寒的衣服，抗輻射的藥劑，還有……」這一次，聞柏舟思考了很久，才再次開口說：「還有讓土地能復肥的東西。」
嚴峰有些詫異：「你竟然覺得糧食不是必需品？」
聞柏舟搖了搖頭，說：「當然是必需品。但是我覺得，對於他們來說，所有的糧食問題，本質是土地問題。他們似乎能解決一部分土地的輻射問題，但酸雨還是讓土地沙化得沒辦法種糧食。」
嚴峰欣慰地笑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柏舟，你真的是個非常棒的年輕人。」
他伸手拍了拍聞柏舟的肩膀，神色和緩地問：「那麽你自己呢？有沒有什麽困難需要我們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