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下塵緣》[秋下塵緣] - 第5章

疼。
太疼了。
我疼到渾身顫抖,卻沒有哭,向來卑微怯弱的人,不合時宜地生了莫名的傲氣,不願失態卑弱,睜着乾澀的眼睛盯着謝長瀛。
我找准機會把丹藥丟進了他酒里。
沉默着撕開裙擺包紮傷口,疼得冷汗直冒,咬牙撐着,找了半天,撿起了那隻玉白的鐲子,默默藏好。
一轉身,謝長瀛慢慢恢復了正常。
他看到我的斷手,意識到自己幹什麼了,臉色煞白,攔住了想要離開的我。
他小心拉起我那隻手臂,嘴裏念叨着:「不要緊,不要緊,可以治的。我有一枚丹藥,可生死人肉白骨,斷手而已,可以長回去的。」
我忍痛甩開他,冷冷注視他,「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好。」
謝長瀛再次拉起我的手,「乖,別賭氣了。」
他從儲物袋裡把那枚珍貴的丹藥拿出來,強迫我吃下去,斷臂重生的疼,比剛才還劇烈幾分。
我脫力地癱倒在他懷裡,疼到極點終究溢出了淚珠,和着冷汗將額前的碎發濡濕。與此同時,謝長瀛說:「阿鸞,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他念着,「忘了這意外吧。」
他又念起了抹除記憶的訣兒。
這一次,我沒有掙扎,沒有歇斯底里,我就這麼靜靜地望着他,清澈見底的眸子,沒有任何情緒。
我安靜地望着他。
手臂鑽心蝕骨地疼着,腦海里的記憶逐漸渾濁,雙重刺激下,我無意識地用完好的那隻手,撫上了斷臂上那塊疤。
「偽」。
去偽存真,明辨虛實。
去偽存真,明辨虛實。
去偽存真,明辨虛實。
……
記憶渾濁着,慢慢停滯了,我腦子越來越清醒,沒有忘記這一次的經歷。
相反,我想起了那些被迫遺忘的片段,關於小蛟龍,關於老道,關於……我原本絕世無雙的天賦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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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諷刺。
謝長瀛總是抹除我的記憶,卻沒想到,他自己的記憶也是被人篡改過的。
我們都以為,當初害他謝家滿門被滅的,是我父親。
其實不是。
其實,是當年下山歷練的柳清嫿得了謝家的幫助,給了他們一樣寶物作謝禮,那是她在秘境中撿來的,以為沒用,就隨手送給了謝家。
她沒想到,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東西,被魔修奉為至寶,給謝家引來了滔天大禍。
魔修殘忍嗜血,一夜間將謝家數百人口屠戮殆盡,那時正是中秋,我的生辰,謝長瀛在外面為我買糕點,僥倖躲過一劫。
楚家冒着滅門的風險,把謝長瀛藏了起來,還是被魔修找到地方,差點將他殺了,偌大的莊子血染了荷塘。
那時的我還是一個養在深閨里的嬌嬌貴女,沒見過血腥,聽到消息又怕又擔心,卻還是鼓足了勇氣,瞞着家人連夜趕過去,從屍山血海里把昏迷的謝長瀛挖了出來,挨家挨戶去找大夫。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大夫束手無策,這是魔修造成的傷,民間大夫治不好。
然後我遇到了柳清嫿一行人,我跪在地上求他們相救。仙人高傲,本不想理會凡人的瑣事。
直到我父親姍姍來遲找到了我,獻出楚家的傳家寶,他們終於臉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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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小箱子,楚家歷代,從沒人打得開,只知道很珍貴,輕易不敢露出來。
柳清嫿那一行人,挨個試了一遍,依舊無人能打開箱子。不過,他們修仙之人,能感受到上面濃郁磅礴的靈氣,知道東西貴重,終於答應了救下謝長瀛。
在救治的過程中,柳清嫿得知了原委,才發現這場禍是她惹來的,因為心虛愧疚,她答應帶謝長瀛上青雲宗泡仙池,為他徹底祛除傷口殘存的魔氣。
我跟着一起去了,與父親約定好,等謝長瀛傷痊癒帶他一起下山。
沒人想到,這一去,竟是永別。
謝長瀛傷快好全時,青雲宗的人發現了他過人的天賦,決定把他留下,給柳清嫿當開山弟子。
接着,他們又意外測出了我萬年難得一遇的純凈冰靈根。
柳清嫿就是變異冰靈根,她的資質在同齡人算是上乘了,只是比起我,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掌門和藹地說要收我為關門弟子,一轉頭,打暈了我,將我的靈根挖出來,換給了他的侄女,柳清嫿。
從此,柳清嫿從一個修為平平的青雲宗弟子,變成了修仙界萬年難遇的天才,修行順風順水,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長老,成為眾人欽慕的清嫿仙子。
而她的弟子謝長瀛,也是世間少有的天才,兩個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那樣般配,只可惜是師徒。
而我,被扣留在了青雲宗。
楚家的傳家寶成了青雲宗的至寶,我的靈根成了柳清嫿的,我自出生起手上就戴着的一對鐲子,也被薅下來一隻給了柳清嫿。
扣留我的原因很簡單,表面上說退婚不是正道所為,實際上,他們認為我寶物那麼多,身上必定有大機緣,留下我,只為方便日後搶佔我的機緣。
這一段,我和謝長瀛都被抹除了記憶,被柳清嫿和掌門誤導,以為是我父親害死了他全家,以為是柳清嫿正義之舉救下了他,還收他為徒,幫他對付魔修報仇雪恨。
他對柳清嫿滿心感激,日漸愛慕。
可笑……
當年害他滿門被滅的不是我父親,而是她。
當年從屍山火海里救他出來的不是她,而是我。
可笑……
他說我東施效顰。
可柳清嫿那隻鐲子,本來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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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睛,還是謝長瀛的寢殿。
我爬起來,看看自己完好無損的左手,摩挲着袖間那隻玉鐲,四處找了找,在思過崖下找到了謝長瀛。
飛撲進他懷裡,我眼神晶亮撒嬌:「長瀛哥哥,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了你半天。」
謝長瀛愣怔,這一次並沒有糾正我的稱呼,把我拉開,垂眸盯着冰冷的地板,「做了錯事,自然要思過。」
我搬了塊石頭在他身邊坐下,捧着腦袋望着他,彷彿怎麼看也看不夠,天真地說:「那我在這裡陪你。」
謝長瀛目光複雜看着我,「不必,你回去吧。」
我磨了半天,他沒答應,只好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離開。
一轉身,眼裡熱切的目光轉冷,我勾起嘲諷的笑。
這是發瘋砍了我的手,愧疚來面壁了吧?
切,裝模作樣。
我再次下意識摩挲手裡的玉。
這一次,我沒有被清除記憶,卻裝作什麼都忘記的樣子,因為我要迷惑他放鬆警惕,等一個機會,給他致命一擊。
我什麼也沒有了,如今只想讓謝長瀛也不好過。
我開始假裝期待婚事,也認真地準備起來,纏着謝長瀛去挑嫁妝,試喜服,布置場地。
我還想回離國一趟,即使親人都不在了,我也想去舊宅看看,於是問謝長瀛:「你還記得我們的庚帖嗎?」
他答不上來。
我輕笑,「我們去把它取來吧?」
謝長瀛神色有些不自然,不過也沒拒絕,我隨他回了離國,又是一年深秋了,漫山的紅葉葳蕤延綿,人們為中秋做準備,月餅香甜的氣味飄散在空中。
找到楚相府的舊址,一片荒涼,斷壁殘垣,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我勾勾謝長瀛的手,他僵硬地避開,我假裝失落,小聲問他:「長瀛哥哥,你可以,再替我買一次月餅嗎?」
他應了,轉身離開。
我向四處的鄰里打聽,推測出了全貌。
楚家,也被人滅了滿門,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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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謝長瀛離開不久,魔修到底還是找上了楚家,那時謝長瀛正好在附近歷練,他也到底還是記恨我父親害了謝家,所以旁人一勸說,說魔修勢大暫時不宜硬碰硬,他就真的無動於衷。
我跌跌撞撞找到了小時候父母親推着我玩兒的鞦韆架,坐在上面,一個人,安靜地盪了很久。
謝長瀛回來時,我容色並無異常,揚起笑臉迎向他,迫不及待拆開月餅啃了一口,鼻頭微皺,有些嫌棄:
「沒有以前好吃了。」
謝長瀛眼帘微垂,他解釋:「以前你喜歡的那家,早就倒閉了,這是附近買的。」
我滿臉遺憾,去皇宮取了庚帖,好像轉眼就把離國忘在了腦後,期盼地等待着成親之日。
那天很快就到來,我換上大紅的喜服,失神地望着銅鏡里的美人。
總感覺她不該是這樣的,憂愁、悲傷、怨毒、卑弱……
「好了嗎?磨磨唧唧的!」
侍女不耐煩地催促我,她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嫉恨我,嫁給了她們連肖想都不敢的仙君。
我緊緊捏着玉鐲,起身:「走吧。」
出了門,謝長瀛也是一身紅衣,難得地有了幾分妖冶綺麗。
濃墨重彩的顏色,詭異地很適合他。
我們按照離國的風俗拜堂成親,人散去後,空曠的大殿紅綢隨風翻飛。
我倒了杯合巹酒端給他,謝長瀛沒有接,鳳眸深深,滿眼掙扎看着我,「沒想到,到頭來與我成婚的還是你。」
他不接,我停在原地,進退尷尬。
謝長瀛手執長劍,聲音低沉:「楚輕鸞,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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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狀態,像極了那天發瘋時的前兆。
我警惕地後退好幾步。
他手中的長劍也橫過來擋住了他,劍靈青霜滿眼失望:
「主上,當初在劍冢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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