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千山青黛] - 第5章 第 5 章(2)

送走了養她長大的阿公。
他依舊一領蓑衣,背行囊,持步杖,是她熟悉的樣子。然而這一回,是獨自一人,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那一刻,她才開始流淚。
人的心中,或許都有一片惟有自己才能知曉的隱秘之地。她是如此,阿公或也如此。
小的時候她不曾察覺,後來慢慢長大,她看出來了,他踏遍南北,腳步不曾停下,除了寄情山水,或許也是在尋某個人。但阿公從來沒有講,更不會告訴她,他要尋的那人到底是誰。
這一次是她的直覺,阿公離去,應當也是為了這個緣故。
她是為了能叫阿公放心去做那或許是他此生想做的最後一件事,才登上了那輛來接她的馬車。
「是,阿公確實和我說過。」
絮雨抬起了眼眸。
「絮雨你放心,我裴家是真心想你嫁來的。不是我自誇,我那侄兒,不敢說人中龍鳳,但說樣貌人品坐穩中上,並不為過。他也頗聽我的話,昨夜得知婚事,欣然應下。待成了親,料你二人必能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成就這樁天賜之良緣。今日把你叫來,也無別事,是想問你意思,倘若將婚期定在三個月後,你以為如何?」
裴冀喜氣洋洋,在相中的侄媳面前,不但大誇侄兒,還替他遮掩了一番,說完這話,卻見絮雨走到面前,接着雙膝落地叩首到地,向著自己行了一個深深的跪拜之禮。
她有如此舉動,是裴冀沒有想到的,忙起身走來,伸手要親自扶她起來,口裏笑着說:「很快就要一家人了,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起來!還有,今日起,勿再喚我裴公,可隨我家二郎叫我伯父了!」
絮雨不起:「絮雨不敢。來此之後,蒙裴公厚愛,處處關照,待我勝過親女,絮雨感激萬分,今日卻不得不辜負裴公的美意,實在愧汗,無地自容。」
裴冀咂摸了下,忽然感覺不對,遲疑地看着她:「你何出此言?」
「絮雨此番到來,目的並非是為成婚,而是要給裴公一個交待,再向裴公請罪。請為裴郎君另擇佳偶,勿因我而耽誤門庭大事。」
裴冀一怔,見她說完那話,再次向著自己深深叩首,久久不起,態度極是鄭重,方回過神。
「你先起來。」他和面前這個對著自己下跪的女孩確認:「絮雨,你方才是說,你這趟來的目的並非結親,而是為了解約?」
「正是。還請海涵,萬望見諒。」
書房中的氣氛頓時轉為凝重。裴冀雙手背後,在房中慢慢走了幾步。
「這樁婚事,雖確實倉促了些,但卻是你阿公與我議好的,我本以為,你應當也是願意的。或者……」
他停步,望向仍跪地未起的絮雨。
「你是哪裏瞧不上我侄兒,不願嫁他?你儘管放心大膽講與我知道,若是誤會,我為你消去。」
絮雨搖頭:「與令侄無半分干係,全是我的過。實不相瞞,此次我在阿公面前應下婚事,也是為了安他之心,免得他牽腸掛肚放不下我。阿公離開後,我來此面見裴公,是想着這裏我也需要有個交待,倘若還能求得面諒,則更是我的萬幸。」
「這……」
裴冀腦子嗡嗡的,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只不停地捻須,差點捻斷一根鬍鬚。
「我來了之後,方知為了我,闔府上下竟如此用心。我本極是惶恐,為我一己之私踐踏了美意,我無顏面對,更開不了口。但再想,令侄婚姻乃是人生大事,倘若就此不明不白受我欺瞞,我豈非得罪更深?」
裴冀終於回過些神,忙道:「你的所想,我已知悉。你放心,你也是出於一片孝心,我怎會責怪?不過,雖說你的初衷是為安撫阿公,但既已到來,你若能改心意,咱們婚事照舊。此事你知我知,便是我侄兒那裏,我也不會說的。就當未曾有過。」
「多謝裴公寬宥,絮雨感激不盡,只是我一無根浮萍,早年若非阿公收養,早已化為孤魂野鬼。絮雨自知絕非福身,實在配不上裴郎君,不敢誤他,只求裴公看在我阿公的面上,恕我之罪!」
她再一次叩拜,額頭觸地,久久沒有抬身。
以裴冀的人情歷練,至此,怎還看不出來?
她是當真不願嫁。
雖然自己對這女孩兒極是中意,奈何她無此心意。
裴冀又想到昨夜和侄兒說事的經過。
他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侄兒不過也是為了順從自己,最後才改口應了婚事的。
他原本想,以這女孩兒的容貌和性情,婚後不愁侄兒不改心意,二人必能兩情相悅,琴瑟和鳴,卻萬萬沒有想到,今日會有如此之變。
裴冀定定看着叩首在地的葉絮雨,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徹底地死了心。
或許這便是天意了。二人未得月老牽線,旁人再如何撮合,終究也是一場空。
裴冀知再無挽回的可能了,只好上前伸手將仍跪在地上的絮雨扶起,溫言安慰道:「無妨無妨,你勿自責。既如此,婚事作罷便是。」
絮雨心裏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行禮,深深致謝。
裴冀笑道:「絮雨,雖然你做不成我的侄媳,但也無妨。我沒有女兒,不如收你做我義女,往後你安心住下,如何?」
絮雨一怔,再拜:「裴公如此抬愛,絮雨感激涕零,本求之不得。只是方才所言非虛,我知我命裏帶凶,非譱祥之人。裴公今日的厚愛和憐憫,絮雨永記在心,來世必銜草結環相報。」
裴冀略一沉吟,頷首:「也好,認不認都一樣。但你阿公將你交託給我,無論如何,這裏就是你家,你不要有任何顧慮,須安心留下,等到你阿公來。等他事畢,他自會來這裏接你的。」
這一次,他的語氣十分堅決,不容拒絕。
絮雨想起阿公獨自離去的背影,眼眶暗熱,卻也沒說什麽,只衽斂致謝。
「多謝裴公!」
裴冀笑道:「好,好,那我這裏無事了,你回屋去吧。記著安心住下來,莫要胡思亂想!」
「絮雨告退。」
她在裴冀含着慈和笑意的注目中後退了幾步,轉身走到門前,開門正要跨出門檻,頓了一頓。
她看見對出去的庭院門口多了兩個人,正和燭兒在說話。大約是聽到了開門的聲音,那二人轉臉,齊齊望了過來。
正是今早她曾看到過的郡守侄兒與那胡兒。也不知二人怎會這個時候又返折回來,恰好在此迎頭遇見。
閃避已是來不及了。
那二人也看到了她,停住了。
絮雨繼續跨出門檻,在對面二人的注目下走到近前,微微致禮,隨即從旁繞了過去。
「小娘子等等我!」
燭兒朝裴蕭元和承平也匆匆行了一禮,追了上去。
「方才我正在這裏等著,看見裴郎君和貴人忽然折了回來。我說你還在郡守跟前,剛說完,轉個頭,小娘子你就出來了……」
身後,那使女追趕的細碎腳步聲和吱吱喳喳的說話聲飄入了裴蕭元的耳中,女子未作聲,他也未回頭再看。
在他眼角的餘光裏,一個呼吸間,那片火燒般的紅色裙裾便消失在了視線裏。
忽然他肩被人重重一撞,全然不防之下,險些立足不穩,趔趄著站定,轉目看見承平扭頭回來,一張臉撲湊到他的面前,滿是羨色。只聽他道:「好不厚道!險些被你給哄了!」
「這便是郡守替你定下的新婦?蒼天!得妻如此,你竟還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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