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誠逼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站起身，才發現身後是一家玩具商店。

他看着門口招牌，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

陳誠看着兩排架子上擺放的琳琅滿目的玩具，心中忽然生起一道悲傷，因為他從來沒有過屬於自己的玩具。

那些缺胳膊斷腿的玩具，都是在讀小學的時候，每天晚上放學從垃圾桶里放出來，再清理乾淨，塞進書包，帶回家，趁着父母沒回來，偷偷玩，然後再藏在柜子頂。

陳誠記得班上有個很有錢的孩子，他總是能擁有最新款的玩具，所以不會很愛惜，玩壞了就直接丟進垃圾桶。

所以他每天都是最後一個離開班級的，因為他害怕自己看到別人都有父母來接，會忍不住大哭，在大庭廣眾下丟臉，也羨慕那些能在周圍小攤上吃得起東西的同學們。

因為沒有錢，但會羨慕，只有等到所有人離開，他才敢走出去，面對現實。

他不怕走夜路，也不怕一個人，陳誠其實恐懼一切，但好像什麼也不怕。

陳誠順手拿起一旁的積木玩具，雜牌子，但至少看上去還算精緻，小縣城裡怎麼可能會有正品樂高出售？

也幸虧不是正品，如果是正品，這麼大一盒價格，陳誠也不會捨得買。

他看了一眼價格，猶豫半刻，但還是拿起兩盒最大積木玩具，走到前台結賬。

「先生，如果這是送人的，那我們可以幫您包裝好。」

結賬時，收銀員的一句善意提醒，讓陳誠微微一愣，道：「那麻煩幫我包裝一下。」

他沒給自己買過禮物，這是第一次，希望能隆重一點。

陳誠提着包裝好的兩大盒拼裝積木，走到廣場門口，他徑直走進瓢潑大雨中。

他喜歡淋雨，喜歡雨滴打濕在身上的感覺，喜歡雨天的時候一個人出去散步，踏進小水坑，撫摸沾滿雨水的葉子，看路上來往行人：有人和我一樣悠然自得，有人因為沒有雨傘而顯得有點狼狽，有人太過忙碌無暇欣賞雨景。

這聽上去冠冕堂皇和充滿藝術的借口只能騙騙別人。實際上是陳誠很少打傘，因為家裡的傘擺放在很高的地方，那時候的他站在凳子上也拿不到。

上學時間也迫在眉睫，所以無奈之下，只能淋着雨去，一路上停停走走，躲雨才壓點到了學校。

陳誠不敢遲到，如果遲到的話，班主任那個老妖婆就會讓他在班級外面罰站一下午。

就這樣，整個梅雨季，陳誠都沒有打過傘，有時候沾不到一滴雨，也有時候會被淋個濕心透。

久而久之，他就習慣了，養成了不愛打傘的怪癖，以前是拿不到傘，現在能拿到，但不需要了。

習慣了，三個字說起來不痛不癢，但背後好像全是苦難。

大家好像一直都在習慣，習慣了，習慣了就是一開始很抵觸某樣東西，然後你必須被迫接受它，跟它磨合的時間裏你很痛苦，然後經過時間的推移你便習慣了它在你的生活里。

與其說是產生感情，還倒不如說是因為無法掙扎的借口，已經被迫接受，這份被迫讓你忘記了當初很抗拒它的感覺。

「習慣了」是個很強大的句子，能代表一切的一言難盡。後來，發現大家只是用「習慣了」來掩蓋那份痛苦。

生活，感情都是這樣，陳誠曾經帶過的一個新人，聊天中得知大四那年他和自己談了六年的女朋友分手。

那小夥子長的很好看，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出眾的外表和傑出的工作能力，公司的不少小姑娘都對他有意思，甚至是有些異性客戶看到他眼睛都移不開，每每有公司異性客戶，陳誠便會帶着他去，參加談判，成功率至少提高三成。

後來，某一天他向陳誠提出離職申請，陳誠沒有追問原因，只是勸他：「早點走出來。」

「去跟一個人磨合很累啊！去討一個人的歡心，然後再去琢磨一她的喜好，接受一個人的好與壞很累的。每次再去規劃自己和另一個人共同的人生，然後在去推翻規劃，重新習慣自己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工作一個人對着天花板睡覺，再重蹈覆轍的去理解並明白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過日子可以好好的活着，重新把已經碎過的心拼起來再顫顫巍巍地交出去提心弔膽地等着回應，這一些都讓我覺得好累，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無法改變，或者無法為一個人改變，那我就一直單着。」

陳誠永遠記得他在辦公室說的那段話，後來，陳誠也不清楚他去了什麼地方，反正沒有留在南京。

「好冷。」

趙文宇家密碼就是他身份證的後六位，成功進去後，陳誠第一件事就是從行李箱中拿出換洗好的衣服，打開空調，再沖一個澡洗去身上所有的寒意。

洗完澡的陳誠，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站在鏡子前，他才意識到自己還算是一個人。

洗完澡，他將頭髮擦乾，換上睡衣，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從禮物袋裡的取出那兩套包裝好的積木。

一套用藍色的禮物紙包裝，另一套用的是紫色的包裝。

陳誠小心翼翼的打開包裝，他選取兩套積木分別是宇宙飛船和城堡。

看着滿地的積木，陳誠想起自己的動手能力其實並不強，但現在只能硬着頭皮一點點拼湊着。

按着圖紙一步步拼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打開，陳誠回頭笑道：「喲，回來了？」

「回來了。」

「怎麼還唉聲嘆氣的？」

趙文宇脫下大衣掛在牆上，伸了個懶腰，滿臉倦態道：「感嘆命運的不公，生活的不易。」

他像一個泄了氣的氣球般，癱坐在沙發上，望着地上胡亂擺放着的積木和正焦頭爛額的陳誠。

趙文宇坐起身，點起一根煙，看着陳誠平靜的說道：「我覺得你已經沒救了。」

「幼稚的沒救，我也覺得。」

陳誠沒有回頭，很罕見的同意了趙文宇的話。

趙文宇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指的沒救，是你對這個世界的徹底失望，是挽救不了的。」

陳誠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身體僵硬在原地，其實，並沒有特別絕望吧，只是失去希望而已。

什麼事情都勾不起興趣，雖然會高興，但高興總是短暫的一瞬間，過後是失去高興的長久空虛。討厭面對明天，因為明天總是有未知的痛苦。

他清楚明天一早，還是繼續生活，把攢了幾天的臟衣服扔進洗衣機，上班前繼續給花澆水，到公司把包放好，繼續工作，繼續討論着方案，他的內心毫無波瀾，如同失落的亞特蘭蒂斯一般徹底崩壞，覺得活着已經是本能了。

他原本覺得世界上或許還存在美好，可是，慢慢的，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開始有着和別人一樣，對世界、對人性……各種的迷茫，懷疑？甚至唾棄，還會有絕望。

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一直以為好的人的另一面，是那麼骯髒。也是在無法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某種情況下，展露的另外一面。這世界，有欺騙、有各式各樣的詐騙，謊言，讓自己覺得彷彿是生活在一個冰冷的世界。

某一時刻開始，陳誠真是很討厭明天，那根本不是希望，而是未知的恐懼，覺得真矯情。

陳誠回頭強擠出一個笑容，問道：「怎麼樣？應該追上那個女孩子了吧。」

「追到了，也用那個蹩腳的理由把她送回家了。」趙文宇見到陳誠故意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