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潭村連降了七天大雪。

村子最南邊只有一戶人家，一老一小。

老的看起來已至耄耋之年，好像走路都會不小心把腿給崴折了；小的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年紀，有些單薄，倒還結實，粗衣束髮，目光炯炯。一張臉像敷了鎮子上朱顏坊里上好胭脂花粉一樣，唇紅齒白。

唇紅齒白這話是鎮上那些買水粉的潑辣婦人們說的，還常常動手動腳，趙同時常被他們吃豆腐，摸一摸臉，捏一捏腰。

十五六歲的趙同罵罵咧咧，屋子裡只看得到他一邊鏟雪一邊嘴巴嘟噥個不停。

門口沒到膝蓋的雪已經被趙同開出一條小徑，靠牆的蘸布下是一捆捆圓木段。

少年已是準備劈柴了。

只見他念念有詞，雙掌翻飛，被清理兩邊的積雪開始向一處圍攏，鬆軟的雪被壓縮成晶瑩的冰晶，片刻後，他面前已經多出了一具雪人。

當然，這具雪人看起來實在過於瘦小了，四肢纖細，好像一陣風就能將它吹倒。少年默念完畢，額頭微微見汗，面前的雪人竟開始活動起了四肢，一時間身上的冰雪簌簌地往下掉。

此景也不見少年沮喪，並指向柴房牆邊一指，小聲道：「去，劈柴！」這雪人竟真拎起了斧子，在門口動作僵硬地劈起柴來。

趙同開心地笑了起來。

屋子裡老僕嘆了口氣，顫顫巍巍出了房門，彎腰猛咳了幾聲，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而後探頭望天，口中喃喃：

「快了，快了……」

老僕真是老得不行了，滿臉爬滿老樹根，皺紋蜿蜒曲折，一滴水從額頭滴下，想要流到嘴角也得半炷香時間。眼窩深陷，也不知道大半都是眼白的一雙眼睛怎麼看得清楚東西。

「老頭！我說老頭，我真的是受夠了！」趙同扔下手中幾隻巴掌大的雪人小狗，看到老僕出門，忍不住地抱怨：

「你單單說十二歲就送我去大勢力學法術，我每次問你，全是時機不成熟，我砍了三年的柴了！我再也……」

「砍了三年的柴？你把雪傀儡散去再跟老夫說這等話！我且問你，你攢下的銀錢何在？我把自己一把老骨頭賣了，夠不夠你的盤纏？」

老僕對少年一點不客氣，陰惻惻道「主母當年留存，全當了來養你，如今還未成年，老夫最後一口氣沒咽已是命硬，小子反倒怪上了老夫！記住是老夫將你拉扯這麼多年！不看看你小小年紀就凝元境圓滿，離存元境也只差一步，老夫費了多大心力！」

老頭激動得斑白鬍子在發抖，又指着正在劈柴的雪傀儡說：

「為何不用六丁符？還是你到現在也沒煉成一張？」

老頭說話屬實難聽至極。

趙同想到這些年又是葯浴煉體，又是生吃獸丹如同煉獄的日子，打了個哆嗦，但是少年生氣的臉卻已如春風拂面，堆起了笑來：

「嘿嘿，老頭，你還是這麼不禁逗！想我趙同堂堂男子漢，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您就放心好啦！至於那六丁符，喏！」

趙同得意地一掀上衫，腰間別了一疊樣式不一的靈符。

「老夫信你才見了鬼！六丁符和你那傀儡術好好去練，關鍵時刻能救你的命，今日且不去劈柴，給我煉符去！」

趙同撇着嘴，「嘁」地一聲，轉頭去了屋裡。

邊走時咕噥起來，什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什麼「三年之期已到」云云，全是些難懂的話，院門口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夜晚，青燈如豆。

趙同燈下閑讀，那一摞已快被他翻爛的古籍，《小須彌書》《靈符玉典》《五蘊真錄》《九霄舊典》等參差擺放，《傀儡妖經》赫然在列。

老僕這些年教少年讀書斷字，教些小法術也算盡心，然教了幾年，只是讓他來回去看那幾本奇怪的毛皮卷，看其里破破爛爛，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被扯成兩段。

毛皮卷上有數行字，和幾隻不知名的動物的畫像，歪歪扭扭的牽扯在一起。

趙同不止一次問老頭，幾張毛皮上的畫是什麼意思，但是從沒得到過解答。

趙同看得無趣至極，又雙手翻飛，念念有詞，嘗試起了一直成功不了的風傀儡來，頓時屋裡惡風亂吹，書被風翻得嘩嘩作響，油燈上那一粒火苗也明滅不定，房間里影影綽綽。

老僕本來就老得讓人不忍直視的臉，在搖曳的燈光下更顯得有些猙獰可怕。

忽然老頭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桌上的青燈也火焰大漲，老頭站了起來，像個披着黑袍的無常鬼。

在少年眼裡，老頭似是今日高大了許多。

只見他鷹爪一樣的大手伸出，抓住少年的手臂，眼睛裏映着青燈，詭異地變成了綠色！

趙同嚇了一跳，就要掙開老頭的枯瘦大手：

「有話好好說啊老頭！你果然是個妖怪，養我是不是準備養大了再吃……我早看你不對勁，那官府懸賞妖魔實在豐厚你別逼我……」

「閉嘴！」老僕眼睛裏彷彿跳着鬼火，一把將趙同提了起來，桌子上的火苗也隨之漲大起來。

「小子，你記住！老夫玄劫將至！這幾本祭天圖，上面記載有祭天法冊，你給我記到腦子裡去，來日於你定有用處！」

「你先放我下來！」

「小子，你先給我倒背一遍！」

…………

終究還是安靜了下來。油燈散發出溫暖的光，溫暖着屋子裡的老少。如果不聽他們講什麼，當真是老的慈眉善目，少的好學知禮，一副天倫之樂膝下承歡景象。

「如何？」趙同得意的昂起了頭，但馬上又齜牙咧嘴，揉起了自己的肩膀。這鬼老頭子下手忒重！

「很好，很好……」老僕滿意地點頭，拿過那幾張毛皮卷，手上突然就燃起了火，「轟」的一下，毛皮卷瞬間燃成了灰燼，一陣陰風吹過，他手中的灰燼也消失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