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生》[劍?生] - 16 春蠶到死絲方盡

半夜,湯昭睜開眼。

下午等人的時候,他等得睡著了,到晚上反而睡不着。

他也沒想睡。

夜深人靜,他還有事情要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需要確認。

獨自起身,點起燈燭。

窗外月光很好,夜色卻依舊濃深,小屋幽暗陰沉,每個角落都是陌生的。

陌生和孤獨編織成恐懼,像潮水一樣涌了上來,幾乎淹沒了他。

唯獨桌上有一點燈火,如黃金一般耀眼。

孤獨的時候,他又掏出了眼鏡,戴在鼻樑上。

把眼鏡戴周正,周圍清晰了不少,連桌上的火光都溫暖了一些。

他又取出了一封厚厚的信。

這是他遞給薛府,又被退回來的那封。

把信拿出來,放在桌上,發出輕輕地「砰」的一聲。

信封里是有些分量的。

這是他去薛家拜訪遞上的信件,後來被薛家扔回給他,他便帶在身邊,沒有拆開。

其實他早想拆了,因為其中藏着一處疑惑,但一直沒得空閑。這一日顛簸輾轉,所幸信件沒丟。

用手捻了一下封口,果然重新粘過了,不是他當初黏的,被人打開之後重新粘合。

一點點撕開信封,把裏面的信紙抽了出來,那是很厚的一摞。

打開最上面一頁,一色清晰整齊的小楷。

但若有其他讀書識字的人在此,一定覺得奇怪,因為就算是狀元及第,也認不得信上任何一個字。

認得這種文字的,在這世上寥寥無幾。連湯昭在內,也就兩三個人吧。

「吾弟來儀:見信如晤。

一別十數年,別來無恙否?想必無恙,蓋因若弟有三長兩短,必難以看見此信,可知我此問萬無一失。但倘若弟有抱恙,你我兄弟說話反而方便,畢竟愚兄已在地下等候多時了。」

讀到這裡,湯昭咧嘴苦笑了一下。

這封信是他執筆。

現在他還記得,已經病入膏肓的陳總神態爽朗,語氣輕鬆,反而是他握筆的手很緊,僵硬的如同木柴棍。

後面的信內容他很熟悉,畢竟都是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寫出來的,大多是些敘舊的話,提及了許多往事,以及分別之後發生的事,還有就是……

「下筆千言,余意不絕。但猶記賢弟文字不通,恐太長不看,余言請我兒湯昭帶到。」

到此為止,都是湯昭寫的,寫完之後裝入信封,交給陳總。

等他再拿到的時候,信封已經封好了。直接遞給薛家。他也是時隔數月,再次看到這封信。

沒想到下面還添了一行字。

這行字歪歪扭扭,遠不如湯昭寫的工整,可見下筆的人手中無力。

「湯昭我兒,雖非親子,勝似親子,本欲託付衣缽,怎奈天不假年。稚子今年十二,秉性善良,質如金玉,唯未學安身立世之道,實堪擔憂。弟若有暇還請照料一二。弟若無暇,放他離去,切勿傷害。切,切。

陳宇航在地下感念一世之情,來世必報君子。」

湯昭嘴唇抿了起來,緊緊抿成一條線。

過了很久,他把眼鏡摘了下來,順便用衣袖擦乾淨。

他的動作很慢,薄薄的兩片鏡片,他擦了很久,很久。

擦完之後,他好像耗盡了力氣,慢慢地趴到了桌上。

這一趴就是好長時間,燈燭一點點燃燒,大顆大顆的燭淚滴了下來,落在燭台上,又凝固了,堆在一起。蠟燭一直燃燒,燭淚就不會幹涸。

又過了一會兒,他面色茫然的用手指捻起書頁,向後翻過。

本來他遞過去的信封只有前面幾頁,後面的都是新添的,也就是從這一頁開始,都是薛府裡帶出來的。

書頁之後,是一頁空白。

再往後……

一抹金色耀眼生華——

那是黃金,真正的黃金!

湯昭的瞳孔里倒映着金色,那是財富的顏色,是幸福的顏色,是世上最令人渴望的顏色。

不過,那也是虹膜倒映出來的顏色,他自己是沒有顏色的,沒有特別喜,也沒有特別驚。

「果然是金子啊。」

之前那封信被扔回給他時,他便已察覺到分量不同——那絕不是紙張的分量,別說加一份信紙,就算加一本字典也不能這麼沉,只能是在裏面加了金銀,總不能是加了鐵鎚吧?

這件事一開始就令他倍感古怪。

薛府的態度當然是惡劣的,惡劣到讓他本能的十分生氣。

可是拋出來的饋贈也是實實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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